“道友,可否借一步聊聊?”
妙法清潤如晨鐘的聲音從一旁響起,使明燈的腳步一頓。
今日的金丹鬥法已然收官,弟子們三三兩兩退着場,明燈玩了個痛快,打到後面頗有些萬衆矚目了——意識到這點後,他不得不收斂氣息找了個沒人的方向,像隻黑貓似的蹿走。
沒想到,妙法竟然抓到了他。
妙法受傷不輕,他似乎服用過丹藥,此時身上已無外傷痕迹,臉色卻仍是蒼白。不過他眸中并無怨恨,反而是一片平和。
“何事?”明燈目光移向對方。
“明夜道友應當有注意到小僧之不尋常之處。”妙法語氣淡淡,“這正是我想要同道友聊一聊的事。”
明燈凝視對方半晌。今日一天下來,那種奇怪的感覺他隻在妙法身上感受過,無論對方有何目的,明燈都需要一探究竟。于是他點點頭,随着妙法去了附近的一僻靜處。
到了位置,妙法很是警惕地用法杖一點地,張開一圈禁制,明燈見狀,擡手随意結印,隻消片刻便布出一更加穩固的隔音陣法。
“說罷。”明燈道。
妙法還為明燈這一手感到有些怔忪,但他很快反應過來,點點頭,先是凝神深深吸一口氣,而後閉了閉眼,蓦地再睜開,眸中的平靜竟是蕩然無存!
“……明夜道友,救命!”
妙法全然不複先前那種從容而淡然的姿态,此刻他神情緊張,語氣急促,眼中滿是驚惶,幾乎要哭出來了。他甚至下意識上前一步想要拽住明燈,但被明燈輕飄飄躲了過去。
“小僧……不,我,我一直以來都很害怕……隻有你發現了我的不對,你還很強,我能感覺得到,你比那些長老還要強……你一定可以幫我的對不對?”妙法神色惶惶,看着明燈的眼神仿佛在看一根救命稻草。
明燈不置可否,隻是說:“究竟為何事,你且道來。”
“……我本為一普通凡人,生活安甯,幼時父母帶我去廟裡祈神,誰知道我就被菩提古寺的人看上了。”妙法垂下頭,語氣弱弱的,有點像心虛時的肖輕狂,“他們非要說我是個‘好苗子’,強行把我留下,逼我出家,還……還在我體内放了奇怪的東西。”
“奇怪的東西?”明燈有些興趣了,黑紗之下,他挑挑眉,示意妙法繼續說下去。
“是……是一顆‘種子’。”
妙法踟蹰片刻,似乎在恐懼着些什麼。他吸了口氣,努力組織着語言:
“我不清楚那具體是什麼,但,自得到那種子之後,我修為便一日千裡——我隻是個普通的三靈根,但修行速度卻堪比那些天靈根的天才。并且,也是從那以後,我得到了一種‘共鳴’的能力,隻要我想,我就可以通過‘共鳴’洗刷掉被共鳴者内心的某種情緒,若是共鳴夠久,哪怕是記憶、感情、思想……都可以任由我洗刷和控制。”
“事實上,我念誦的經文内容根本無關緊要。隻要我使用能力,無論開不開口都可以影響旁人。”妙法好像耗盡了力氣,說得十分艱難,“菩提古寺……他們利用我控制了一些人,又利用我籠絡了大批的信徒。畢竟‘種子’連妖魔的蠱惑和魔氣都可以洗刷掉——但那些人根本不知道我的能力比妖魔還要恐怖!”
“我不知道我告訴你這些是不是對的。”妙法有些痛苦地望向明燈,“可沒有一個人發現問題……沒有。我好想大喊讓他們停下來,别聽了,快離開,可是沒有用。”
明燈見他這樣,忍不住有些心軟了。他沉默了一會兒,問:“你為何要聽從菩提古寺之人的命令行事?”
妙法深深地歎了口氣:“……他們威脅了我。我是個軟弱的人,我怕死。”
可以理解。明燈眼神沒什麼變化,又問:“你想要吾如何幫你?我并未感應到你體内的‘種子’,隻是直覺你身上有令吾不适的氣息。”
“沒有?沒有感應!?”妙法忽然上前一步,他眼睛瞪大,其中滿溢着絕望,“就連雙絕劍宗的掌門也……”
“你知曉吾之身份?”明燈問。
“……是。”妙法支支吾吾。
若是溫子夜在,定然輕易就能看出此人還隐瞞了些什麼。他大抵會笑而不語,而後暗中觀察,編織一些陰謀,将所有信息都利用起來。但這裡的是明燈,他聽不出什麼有的沒的,卻有着超越人類的驚人直覺。于是,明燈忽然拽住妙法的衣領将其提起來,冷聲道:
“你不真誠。”
明燈的氣勢無疑是極為駭人的,尤其是在他遮掩住了那張過分年輕又過分美麗的面容的情況下。但此時,剛才那個驚惶萬分的妙法不見了,對方目光移開,神情恹恹,隻是壓抑着痛苦,聲音低低:
“……我的确有所隐瞞,但我已經将最大的秘密全盤告知。”
“明燈掌門,若你真的有通天之能,就請你去阻止一切,阻止那些……”妙法忽然猛烈地咳嗽起來,從喉頭吐出一口鮮血,大概是之前的内傷還未好全,“求你了,出家人不打逛語,我還有一些……不可說之事。但我可以保證,我今日凡說出口的話語,皆為真實。”
……
明燈回到雙絕劍宗的住處時,天色已經黑下來了。他難得心情有些沉重,腦海裡還不斷回想着今日的種種,尤其是妙法的那些話語。
——然而,未等他踏入房門,遠遠就看見一道黑影伫立屋内。
“師·尊,你也曉得回來啊。”
陰影裡,溫子夜笑得溫文爾雅,可周身卻連魔氣都要壓制不住。
明燈:“……”
壞了,還有這茬。
于是。明燈低下頭,一副心虛又委屈的模樣。想了想,他又摘下幂籬,露出了自己那張據說很好看的臉。
呵,都學會用臉來裝可憐了。
溫子夜冷笑一聲,兩步走到明燈身前,可近距離見到師尊這裝乖的模樣,他又說不出什麼重話了。
心裡好像被小貓爪子撓了一下,又好像有什麼軟軟的東西彌漫開來,這是上輩子從未有過的體會。
自己究竟是怎麼了?
溫子夜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放軟了語氣:“師尊,今日你為何出現在擂台上,又為何這麼晚才回來……”
生怕自己的話語聽起來像是質問,他又連忙補充道:“子夜并無怪罪之意,可今日之事,真的叫我心中惶惶,憂心不已。我在意師尊,這絕非随口一言”
“……小光不見了。”明燈撥弄了一下手指,緩緩擡頭,一雙清透如墨的黑眸同徒兒對上,“吾隻是想找小光。”
明燈簡明扼要地将小光不知所蹤、其上神識遭抹除的事情說了。他越說越難過,眼裡似有波光。
溫子夜被看得心都要化了。他徹底敗下陣來,動作自然地走上前将明燈摟入懷中,又撫摸上對方的臉頰——沒有被拒絕。
溫子夜不知道自己心跳得有多快,他隻是看着明燈那有些憂傷的沉靜的黑眸,惡向膽邊生,幹脆俯下身,用嘴唇在明燈的臉頰處輕輕碰了一下。
一觸即逝,清清淺淺,在得手的瞬間卻讓溫子夜緊張得就要滲出汗水。
“不要難過,師尊。”他聽見自己語氣溫柔,“小光一定還在某處好好的,師尊切不可因此消沉。師尊憂心小光,可子夜也同樣憂心師尊啊。我會一直注視着師尊,一直陪伴在師尊身邊,不會像小光那樣離開的,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