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萬象閣退卻了白日的熱鬧與浮躁,逐漸顯現出靜谧甚至森然的一面。弟子們各回各家,或休憩、或練功,總之外面鮮有人迹。
妙法手持佛珠,神色平靜地往菩提古寺的院落走去。他每一步的距離、速度乃至于每條腿使的力氣都全然一緻,呼吸也保持着相同的節奏,行走于夜色之中,他近乎像個沒有靈魂的傀儡。
“吱呀——”
院落的門開了。幽深的屋宅,叫人看不清裡面的任何事物。明明沒有人為他留燈,可院門卻是自行敞開,像是某種帶着惡意的邀請。
妙法不言,徑直走進院中,那院門在身後又咿啞着觀賞,好似滿足地将獵物關進牢籠。
下一刻,一道帶着厚重回音的、似男非女的聲音響起:
“回了?”
“回了。”
“那明夜是何來頭,你竟無法‘淨化’其心神?”
“此人實力強大,妙法難以窺破。”
“嗯,不是你的問題。興許是你境界不足,還無法對那人産生影響。”
“弟子惶恐,定會努力進境。”
“雙絕劍宗先不提。那裂天宗百裡馥、玄雲榭今朔和白陽門諸葛清鸢呢?可有為他們種下‘佛因’?”
“都已種下,請大住持放心。”
“好,好。我菩提古寺之因緣在此,日後定有大造化。妙法,種子乃‘渡世菩提大慈大悲淨善菩薩’賜下,你可要好生使用。之後通天塔的論道秘境便是個極好的機會,你應該明白的吧?”
“是,弟子定會不辱使命,以此生傳播佛音。”
妙法的聲音始終平靜,從頭到尾幾乎沒有說任何一個多餘的字。他低着頭,不敢去看大殿當中,隻是緩緩撥動着佛珠,清脆的聲音在靜谧過頭的院子裡回響。
似乎是問得差不多了,那位“大住持”便讓妙法退下去休息。妙法暗暗松了口氣,手上動作頓住,佛珠聲驟然靜了一瞬,他正欲邁動腳步,可下一刻,那無悲無喜又不知男女的空靈聲音卻又突兀地再度響起:
“妙法,你一直都是個聰明的孩子。”大住持好像笑了一聲,那笑卻并不顯得溫和,反而叫人毛骨悚然,“你的父母現在過得很好,他們一心向佛,心靈澄淨,死後定會榮登極樂世界,享無上之幸。你也要努力,為他們多攢此世功德。”
妙法的冷汗驟下,他“撲通”一聲連忙跪倒在地,雙手掌心相合,語氣焦急又恐慌:
“是!大住持大人!妙法自入菩提古寺以來就全身心皈依佛門,絕無二心!妙法會好好使用種子,盡可能向更多人傳播佛音,以揚我菩提古寺,以揚‘渡世菩薩’之名!”
“……隻是妙法修行尚淺,暫還未能堪破紅塵之空,觸及本相,仍貪戀俗世情誼,所以還請大住持莫要先一步送我父母親人上西方極樂!”
說完,妙法連連磕了三個響頭。堂堂金丹中期,竟全然散去了護體靈氣,任由額頭頭破血流,地面一片血污。
黑暗的大殿内靜默了一陣,時間仿佛被無限地拉長。妙法目光死死盯着地面,仍保持着磕頭跪拜的姿勢——他不敢起身,也不敢動彈。
許久,那無悲無喜的聲音又傳來:
“善。”
……
回到自己的屋舍,妙法關上門,後背靠在門上。他打了個寒戰,隻覺得渾身都被冷汗浸透,又閉上眼,藏起了眸中的痛苦與不甘。
一個詭異似妖的聲音忽然在他腦海中響起:
“真不容易啊妙法,應付菩提古寺那些人很辛苦吧?你不是試着向明燈求助了嗎,為什麼不和盤托出?其實你根本不是因為怕死吧,隻是父母在他們手上,不得不為虎作伥……相信那位善良的掌門知曉以後,一定會傾盡所有來幫助你哦?”
妙法睜開眼望向天花闆,語氣冷硬至極:
“……我知道你是沖着他來的。明燈掌門是個好人,我不會讓他陷入險境,我自己的事情,由我自己來解決。”
“哎呀呀,這話說得好像你是個好人似的。已經用種子害死過數百人的佛子大人?”
那聲音陰陽怪氣着。
“呵,這不都得感謝您賜下佛種嗎?”妙法冷笑一聲,他手上凝聚靈氣放到自己眉心丹砂處,似乎壓抑不住憎惡,想要用自我了結的方式來和那聲音同歸于盡。
“……偉大的,渡世菩提大慈大悲淨善菩薩。”
一字一句,蘊含了佛音古韻,仿若空谷回響,可卻毫無作用。半晌後,妙法的腦内隻是傳來一陣癫狂的笑聲,無情嘲笑着他這個渺小人類的不自量力。
夜色漸濃。
……
……夜色漸濃。
屋内,七長老、天影道人和一個帶着面具的古怪男子坐于堂前,阙星光和子書天鴻站在七長老身後,隻作兩位旁聽。
“黎道友,你當真有破解《折劍決》之方法?”七長老面上帶笑,像極了俗世那些谄媚的小人,全然不見仙家風骨。
戴着面具的男子輕笑一聲,不緊不慢道:“自然。小生可破解其原理,甚至給出後續——當然,也許沒辦法達到十成的效果。但小生以為,這對七長老和天影道人來說已經足夠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