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其中一留着滿臉絡腮胡髯、身段碩大的壯漢問道:“将軍,當真要出兵?”
這已經是陶鴕今日第三次發問了,前兩次他問的也是同一個問題,但都未得到回應。
沈淨面上漸漸爬上了不耐煩之色,他怒目圓瞪,“怎的?過了幾年太平日子,把肚子養肥了,膽兒卻慫了?”
兩月多前,沈淨收到了一封朝廷的軍函,函中表明蒙诏意圖向析國出兵,朝廷命他即日起緊密觀察、加強防範,随時做好作戰的準備。
此令一出,邶城中所有将士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誰也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松懈。
可經過這麼久的觀察,蒙诏那邊一切如常,并沒甚動靜。
然就在今晨,沈淨卻收到一封加急密函,密函中清楚寫着幾個飛揚的大字:渡淮江,占白烏村,開戰。
作為對國家、對君王都忠心不二的臣子,作為邶城的守城将軍,也作為沈家的頂梁柱,“當真要出兵”這個問題每逢戰事前沈淨都會在心中問自己無數遍,每一次他給出的回答都很堅定。
唯獨這一次,對朝廷的決策從無質疑的他也猶豫了。
在蒙诏與析國多年的貿易往來中,要數糧草與礦石為重中之重。
析國靠着在點君山流下的那二十條溪水的滋養下沃野千裡,又在曆代君主的共同努力與勵精圖治下更是在許多年前就過上了家家戶戶都吃得飽白米飯的日子。
而隻占了點君山八條溪的蒙诏雖不及析國的土地肥沃,卻得益于境内多座廣袤的大山,使得其礦石資源極為豐富。鐵匠戶多,玉石商也多,國家整體的财力與經濟水平一直處于領先的狀态。
析國缺礦,便從蒙诏國進;蒙诏國缺糧,便從析國進。
兩個有着長期穩定合作且和平了多年的國家又怎會說開戰就開戰呢?
連他這樣一個遠離朝堂的守城将軍都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朝廷裡的那些人又怎麼可能會想不到?
然軍令如山,除了服從,他沈淨沒得選。
“集結常備軍,陶鴕你帶領你一部的将士換上便衣,天黑後我們分批入坡村,一次兩人,千萬不可打草驚蛇,渡江行動以入夜後村民熄燈為号。切記,今晚我們隻需占領白烏村,為第二日的作戰搶占先機,入村後千萬不得傷害白烏村任何村民… …”
話才聽到此處,門外一直躲在牆角偷聽的身影便急得撒腿就跑。
沈緻的腦中像是有個大鐵鐘,而方才父親的那一席話就猶如敲鐘的木棍,“砰——”地一聲敲得他天旋地轉,眼前發黑。
哪裡還顧得上聽别的,他隻知道要打戰了,而且打的是白烏村!
腦海中浮現的第一個念頭,便是:爹爹要打白烏村,他得趕快去告訴棠兒,讓她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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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在與趙氏的周旋中敗下陣來的周甘棠好不容易才磨蹭到在日落前找到了沈府,可并未如願見到沈緻。
門衛說一炷香前小公子便急匆匆地出了門,也不知何時才會回來。
一聽說沈緻不在家,周甘棠第一次因為見不到緻哥哥而開心得原地打轉!
這就意味着她還以為再多擁有福娃娃一天,難說就是多了這麼一天,阿娘就改變主意了呢?
本來已經準備打道回家了,可在路過坡村時被手帕交阿希的阿娘給留下吃飯。
吃飯時婦人才緩緩道來:“傻娃娃,你阿娘果真猜的沒錯,你還真沒把福娃娃給還回去呀。她可是下死命令了,說你不把貓還回去,你也……也别回去了。”
“你們小孩子之間呐,相互送禮物什麼的出發點都太簡單了。旁的東西就先不說了,可這小貓畢竟是條小生命,決定要養了就不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事,你得一輩子對它負責……”
“唉,不過你還小,同你說那麼多你也不懂,但你阿娘考慮得周全,你得理解她,也得按她說的做。今晚你就先在我家睡下,明日一早再讓阿希陪你一同去将福娃娃給還回去吧。”
婦人說了那麼多,周甘棠确實不理解,但她心疼從小是阿娘辛苦将她拉扯大的,不願違背她的意思。況且緻哥哥也不是不講理的人,明日她好好同他賠罪,他應該不會怪她的。
是以用過飯食後,婦人便帶兩個孩子早早歇下了。
可才睡下一個時辰,周甘棠便被一陣一陣的嘈雜聲吵醒。
她睡眼惺忪的看了眼左側酣睡的阿希母女,又瞧了瞧右側四仰八叉依偎在她腳邊的福娃娃,一想到明日就要将這個小東西還了回去,突然間竟還有些不舍,正傷感着便聽見門外窸窸窣窣的聲音愈來愈大——
“江對岸是… …是打戰了嗎?”
“這麼多年不都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打起來了?”
“别看了,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快跑吧,看這陣仗别一會兒打過來了!”
打戰?
打戰!
年紀雖小,可這兩個字意味着什麼周甘棠還是懂的,她搖醒了阿希母女,自己趕忙下了榻,衣服都來不及披上一件的直接沖出了房門。
一路疾跑着來到淮江邊,對岸的景象叫她終生難忘。
火光沖天。
血流成河。
肝髓流野。
刀光劍影間周甘棠的身子慢慢癱軟跪地,她哭喊着想說些什麼,可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處根本發不出聲來,心痛如絞、撕心裂肺。
眼前的一切随着淚如雨下終是變得模糊起來,恍惚間一支箭尾帶火的流矢失控般朝她奔來,就在箭頭的最尖處即将觸碰到她眼簾之際,一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周甘棠,醒醒。”
“如今,你是秦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