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頤宮主殿中,素衣的女子正懶懶地倚着軟榻,手中捧着話本子讀得津津有味。
隔壁斷斷續續傳來的慘叫聲令一旁侍立的宮女低着頭不斷發抖,下唇已被咬得發白,臉上是掩不住的驚恐。
永甯長公主她、她就是個魔鬼!
慘叫聲突然尖銳起來,像是要沖破屋頂,間或伴随着幾聲咒罵,然而很快就低了下去,漸漸歸于平靜。
大宮女竹苓走了進來,向榻上之人道:“殿下,又昏過去一個。”
話本翻過一頁,元曦的目光終于移到了宮女身上,見她指甲已經掐進了肉裡還渾然不覺,輕輕笑了笑:“冬梅。”
被念到名字的宮女再也支撐不住,“噗通”一下跪了下去。
永甯長公主得陛下寵愛,文頤宮中不僅鋪了地龍,還燒着銀絲碳,暖意十足,她卻手腳冰涼,伏跪在地上不住求饒:“求殿下開恩,求殿下開恩,奴婢尚有雙親需要照料,殿下慈悲,饒了奴婢吧。”
上座的長公主笑意冰冷:“你應該知道本宮想聽什麼,說罷。”
冬梅想起方才一同被傳來文頤宮的宮人,如今隻剩了她一個,不敢再猶豫,哭着道:“回長公主殿下,是長春宮的秋霜姑姑,給了奴婢一包藥,讓奴婢放在貴妃娘娘的飲食中。但奴婢發誓,奴婢真的不知道那藥到底有什麼用,秋霜姑姑以奴婢家人性命相挾,又說這隻是普通的瀉藥,隻想給貴妃娘娘一個教訓,奴婢才被迫答應的,真的沒想過謀害娘娘啊,殿下。”
搜查的宮人捧着一個盒子進來,遞到元曦面前:“殿下,在冬梅櫃子裡找到了三百兩銀票,還有幾樣首飾。”
元曦瞧了一眼,道:“就憑這些,也不能說明什麼”。
“你說是秋霜指使你的,證據何在?秋霜是皇後娘娘最倚重的大宮女,娘娘統禦六宮、母儀天下,她身邊人怎麼會做這種事呢?”她語氣輕慢,似乎别有深意。
冬梅大着膽子擡起頭看了一眼,見長公主半倚着小幾,隻穿着一身暗色宮裝,并無半點金銀玉飾,卻有一種逼人的威儀。
她連忙低下頭來,捏緊衣角,不敢再看,逼着自己去思索長公主的意思。
宮裡沒有笨人,冬梅很快明白過來:長公主早就知道,隻是借她來坐實皇後毒害貴妃之事。
“回殿下,奴婢種種所為都是秋霜姑姑的吩咐,還說——”
“還說什麼?”
她心一橫,道:“還說這也是皇後娘娘的意思,貴妃盛寵、狐媚後宮,皇後娘娘是六宮之主,理應懲戒此等惑主妖妃,以正朝綱。貴妃娘娘體弱,今年冬日又格外地冷,生了場病撐不過去,也在情理之中。”
秋霜到底有沒有說過這些話不重要,畢竟,衆人皆知,皇後與貴妃不和多年。
至于證據——“奴婢當日害怕,不慎将那毒藥灑了一些,後來見秋霜姑姑時,手上藥粉無意間沾到了她的腰間荷包,殿下可以派太醫查驗,一定能查到。”
不慎?無意?
聞言元曦倒是認真地打量了她幾眼,好一個伶俐的丫頭。
“還有,這裝銀票的錦囊樣式精巧,乃是織雲繡,織雲繡是前朝技法,如今幾乎失傳,在宮中隻有皇後娘娘身邊的姑姑才精通此道,奴婢也是偶然聽尚宮局的姐姐提起過。”
“誣陷皇後是什麼罪名你應當清楚,事關重要,若是胡說八道,不僅是你,你的家人、九族都保不住。”
冬梅重重磕了一個頭:“長公主放心,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就算到了陛下面前與秋霜姑姑當面對質也會這麼說。奴婢做錯了事死不足惜,隻是家人無辜,皇後娘娘必然不會放過他們。求長公主開恩,保下奴婢的家人,奴婢死後必定去向貴妃娘娘請罪,生生世世侍奉娘娘。”
元曦應下:“親人無辜,本宮會送他們平安離開京城的。竹苓,帶她去見父皇。”
有些賬,要一筆一筆的算。
今日,就從長春宮開始。
沐貴妃入宮二十年,雖僅有一女永甯公主,卻一直聖寵不衰。兩月前,貴妃突然病倒,禦醫也束手無策,嘉帝整日陪伴貴妃,見貴妃病中憔悴,昏昏沉沉時仍念着女兒,想起多年恩愛,心中大恸,當即下旨冊封永甯公主元曦為永甯長公主,還将整個大魏最富庶的雲陽郡賜給元曦作為封邑,儀同親王。
此舉引來朝中一些老臣的反對,紛紛上書勸谏,大呼不合祖宗禮制。
禦史陳峰更是連續五次上書,引曆代奸妃誤國之事,隐射貴妃沐氏,又言永甯公主盛寵太過,不合祖制,有悖禮法。大魏從未有過越級冊長公主的先例,封地亦是成年外放的諸侯王才可享有,更何況永甯公主非嫡非長,之前參議朝政已是開了先例,怎可一再打破規矩。
嘉帝當場怫然而去,更加鐵了心要沖冠一怒為紅顔,将反對的大臣輪番斥責了一通後,索性将朝事交給了太子處理,不見朝臣,每日隻守在貴妃宮中。
然而帝王的深情終究未能抵過生死,貴妃還是在半月前薨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