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安。”
影兒踩着水坑中自己的倒影,靈巧的往後山上跑着,山頂的滄浪亭視線高,周遭藏不住人,所以影兒才選的這兒。
她自然明白十日不見不知他那日回府後又是怎麼瞞的邵夫人,這幾日又是怎麼個擔心自己法,所以眉眼間也沒了往日的拿捏,而是多了些抱歉。
她跑進亭子裡深深喘着氣,對視上少安的眼眸她發現了裡面含的擔憂和舉棋不定。
影兒上前兩步站定在他面前,露出一抹笑安慰道:“你不必擔心,翟離對我一如往常,開始,是生氣了些,現在已經不再為難我了。往後我也歇了亂七八糟的心思,與他過好餘生便是了。”
影兒說完見少安仍是緊擰着眉,絲毫不松。那快抿成一條線的薄唇顯然在壓抑着。
見狀,影兒猛然想起在隋府那天少安與自己說的話,這幾日自己處在水深火熱中不曾細想,現在品來突覺後背冒涼。
影兒不覺間嚴肅了語調,“少安,你做了什麼?”
少安一頓,擡眼露出一絲無奈的笑意,“我能做什麼?”
影兒緊緊盯着他,半晌後道:“你為何問查案之事?隻是因為戶部侍郎之女?”
少安一聽,垂頭一陣苦笑,耽擱這麼多時日,與其找足理由不如坦誠相待。
他再擡眼時開誠布公道:“姐姐能進翟離書房嗎?”
影兒一駭,啟着唇愣住差點上不來氣,“你到底要做什麼?”
翟離的書房影兒從未進去過,一來她不感興趣,二來隋府家規裡最重一條便是不可涉政。
聽着可笑,堂堂武陵侯府之家,本就處在風起雲湧的政壇之中,偏偏不讓子嗣參與任何結交往來。
若要細說還需回到初建朝堂之時。
隋府武将之家,第一代從龍有功,本是大好前程偏要參與文官之事,又覺自己位重,故而言行裡多有放肆。
聖上登基後忌憚手握重兵的隋家,借了由頭将隋将軍斬首示衆。而後的兩代俱是唯唯諾諾小心謹慎。
直到影兒父親接掌,他天生就是帶兵打仗的好手,恰逢邊境吃緊,當今重視人才這才給了隋府兵權,讓其帶兵守邊。故而隋府上下俱知,萬不可涉政,以防悲劇重演。
邵夫人從小對他們耳提面命一直強調的就是涉政之事,故而就連少安娶妻,家中安排的都是些富貴商戶之女前去相看。
便是影兒,也隻是因為聖旨而去做了楚陽郡主的伴讀。
僅此而已。
可不曾有人告訴他們,開源節流方能防微杜漸。若一味拒谏飾非,隻會越來越局限。
深陷局限之中的影兒面色越發的沉,一股不好的預感破冰而出。
她緊緊抓住隋少安的手逐字說道:“告訴我,你究竟在做什麼。”
他之前那些反應不該是隻為了一個女人,影兒一雙眼盯住少安,雙手帶着催促意味的抓上他的小臂,猶豫再三添了一句,“你可是,跟了誰?”
少安面色亦是沉重,雙眼發緊。許久後啟唇說道:“太子。”
影兒如遭晴天霹靂一般動彈不得。少安一上來就離權利中心那般近,不要命了嗎?
影兒帶着些顫抖道:“你不過十五,哪裡有他們的眼光!太子今年已三十有餘,他怎麼可能用你,定是别有居心。”
少安聽她如此說,立即反駁道:“正是因為太子着急,我才有機會。隋府幾代了俱是小心謹慎,若我能跟住太子,待他登上寶座,我們隋府豈不是可恢複當日榮耀。你們都是被過往吓怕了,沒有一點兒膽量。”
影兒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嗓子裡如同塞了棉花一般。
兩人均是沉默着,都在細細斟酌如何開口。
許久後少安穩着音調襟懷坦白道:“太子讓我去查戶部那筆丢失的銀兩去向何處,而戶部的案子,在翟離手中。”少安說完一頓,看了眼影兒的反應接着道:“給我的時日已近,姐,幫弟弟一把。我隻需要知道翟離查到哪一步了,僅此而已。”
影兒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和少安的話語聲交疊在一起,讓她力不從心。
少安見她不語,幹脆往後一步直直跪下,又逼一把,“聖上龍體已然不好,若此事不成,太子往後怪罪下來,姐姐要讓整個隋府陷入慘劇之中嗎?”
影兒這才不得不回了神,一雙眼裡俱是失望與痛心。
她滿心滿身揪在一起,當年父親戍邊臨走之時将她帶至祠堂千萬囑咐的話還清晰回蕩在耳邊。
就因為政權,她連反抗翟離都隻能偷偷摸摸,生怕惹了他的氣,使滿門陷入泥淖。
她現在都明晰的感覺得到父親緊抱住她對她說長大嫁給翟離,隻有他能護住沒有父親的隋府時,那顫抖的手臂。
“少安啊,你讓我想想。”
影兒近乎嘶啞的嗓音讓少安也心揪不已,他不忍再逼,隻得起身。
又顧及到時日無幾才盡可能放柔了姿态道:“後日,我來找你。”
影兒愣愣看着他,不再言語。
後來随着少安一起離去的,還有始終立在亭尖上的連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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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想想?”翟離冷言強調了一聲。
身邊的元國公從容的落下白子後道:“病急亂投醫?”
翟離手裡把玩着一顆黑子,嗤笑一聲未置一言。
元國公接近不惑的年齡使他的聲線渾厚綿長,他緩悠悠的語調讓人聽着就舒服,不似翟離那般時常冷冰冰的。
元國公那雙鳳尾眼帶着哂笑地看着翟離道:“我就不信,你釣太子這條魚的時候,沒想過隋府會被牽扯進去。”說完便皺眉看着他又從棋盤上捏走自己的兩顆子,“啧,當真狠心啊。”
不言不語的翟離,這才慵懶将身子往後一靠,帶着不屑道:“他自己蠢,漏了底牌,現在走投無路來求他姐姐,看在影兒面上,給他個蠅頭小利。”說完便使了個眼風給連升。
連升領命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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