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了魂魄般的影兒拖着步子回到桐蕪院,将屋門一關。拽着單兒就找了個放花架的角落蹲下。
“你說他是不是瘋了?他真是瘋了。母親若知道了眼都該哭瞎了。”影兒沒冒出幾個字便淚如泉湧,一想到他說後日要來更是覺着被逼到了絕境上。
單兒皺着眉擡手不斷順着影兒的後背,根本不知從何開口。想到她才被翟離收拾過,現在又出這件事情,影兒定是提着一顆心無人可訴又無人相助。
許久之後才說了句她能想辦法,她有位叔叔在東宮當差。
影兒即便是愁緒滿身,也知不過一個當差,如何能知這些。故而吐了口氣埋頭接着哭。
她自然是沒有看見單兒眼裡的深意和決然。
這天晚間,翟離一踏進屋便覺察到小姑娘正拼命掩藏着自己的心思。
他無奈一笑,掀簾而進。映入眼中一桌子花花綠綠的菜肴。
他看着乖巧擺筷子的影兒道:“莫不是你做的?”
影兒點頭,而後甜膩一笑。徑直撞進翟離懷裡,他穩穩接住了她,就連笑聲中都透着寵溺,将影兒抱起來讓她坐在懷裡。雙臂圈着她,拾筷夾了上湯白菜塞入口中。
影兒惦記着少安的話,隻随意問着味道如何,翟離邊嚼邊點着頭道:“稍後讓小廚房再做一份來,我寵你不是讓你下廚的。”
說完将筷一放,抱起她便往床邊走去。
原本今日沒想動她,怎知隋少安偏偏有求于她。不給她個開口的機會怎麼說的過去?
而影兒确實是因為有求與他而賣力的不得了,最後趴在翟離身上細弱蚊聲的問他明日還出府嗎?
翟離帶着逗弄道:“倒是有一兩樁事情,去不去都不打緊。”
他細細摸着影兒柔滑的後背,輕一下重一下的畫着圈,等了半天才等到影兒弱弱地開口,“那明日就在府内辦事吧,可我又不想與你分開,你辦事的時候我可以在你身邊嗎?”
說完就小心的擡着眸,純情期待地看着翟離。
誰受得了她這幅樣子,翟離揉着眉心面色深沉語氣卻溫潤的道:“這不好辦,我需得在書房才行,你不是不願去?”
影兒忙将自己願意伴他左右,又将自己如今突覺看書重要的事說了說,美其名曰書房書多,她也要多識得些才好配的上他。
翟離笑不言語,半晌點了頭。
這夜,各處皆是寂靜。
順着清蓮齋那條卵石路面蜿蜒往深處走去,那兩人高的石門後面是已經被抽到快要斷氣的單兒。
嫣姑娘坐在小圈椅上,纖細的右腿打着晃,正悠閑地吹着自己的劉海,手中的鐵鞭有一搭沒一搭的敲着椅子腿。
那殘留在鞭子上的血迹,将鐵鞭染成了駭人的暗紅色,好似一條巨蛇正沖着獵物吐着信子。
她看着被吊起來的單兒,戲谑說道:“不為主上賣命就算了,還敢來打探消息。你當自己是什麼,隋府的人?”說完一跳,将鞭子背在身後,靈巧往單兒面前一站,嫣姑娘那稚氣未脫的圓嫩臉盤與單兒毫無血色脫水明顯的削尖下颌形成了鮮明對比。
“我要...見主上...”
單兒虛脫的聲音已經沒了調,強努着勁兒吐出這幾個字便沒了聲音,隻有微弱的呼吸聲提示着她的生命還有殘留。
單兒自以為她是唯一被派到隋府的人,跟着隋影兒近五年,之後又進了翟府。憑她貼身侍婢的身份不可能對主上沒有用處。
所以當她被擡出石門,送進一間雅房養傷時更堅信了自己的想法。隻是不僅沒見到主上還被嫣姑娘打一頓,多少令她拎清了自己的位子,讓她替影兒打探的心思被撲滅了去。
可她并不知道,她之所以從未被安排任何密令,正是因為她本就是顆死棋,而死棋沒死隻有一個原因,便是未到死期。
第二日在妝台前梳洗的影兒頗有疑惑的問水央:“單兒呢?”
碰巧晚靈端着膳食進屋,她接過話道:“單兒姑娘出去了,昨兒夜裡我起夜便瞧見她穿的利落齊整的出了屋。”
聽完這話影兒才想起昨兒她說的,莫不是去找她的叔父了?可為何夜間出去?
影兒有些擔憂,但礙于今兒要和爺同去書房,便隻是将單兒不見之事與翟離略作吐露,引着他說出願意派連決去找時,影兒才松了氣。
翟離閑庭信步地複手在前走着,影兒亦步亦趨的乖巧在後跟着。
她的眼神在翟離的寬闊的後背上流轉。那高大的身軀步調從容的在前領着路,絲滑的綢緞流暢的随着他的步子擺動。
真如衆人所言的那般清風朗月,風度翩翩。
可影兒現在并無心思欣賞。心裡七上八下,一面想着少安的交代,一面又想着父親的囑咐,兩股聲音此起彼伏的交替着。
“想好了?”如暖玉般的嗓音響起,影兒才發現不覺間已然到了安鄰堂門口。
翟離并未回身,隻側了臉挂着一段勾人弧度的唇角問着她。
影兒深深吸着氣,隋将軍與少安的神情在她腦海裡不斷地閃現,她慢慢走上前,牽起翟離的手,順着往上纏住他的胳膊,将臉靠在他前胸輕輕嗯了一聲。
先護住少安。
翟離一挑眉,唇邊弧度更深,摟住她便順階而上,不過四階,影兒如履薄冰,她故作鎮定的踏入安鄰堂。
堂内很大,映入眼簾是一大座全玉雕百仙山,足足一人高,錯落有緻的布局隻需一眼便移不開視線。
向右望去,一排排高至房頂的書櫃使影兒瞠目結舌,那藏書之多便是隋府也隻有這十分之一。
翟離牽着她往左邊走去,一整根竹雕茶海将檀木長案與議事桌椅隔離開來,影兒拿眼到處掃着,翟離将她按坐到檀木圈椅上,湊身上前在她耳邊拿捏提示道:“你乖一點,身後書架上的東西别亂動,都是朝堂要物,左邊兩排放的工部刑部的文書,右邊則是戶部的。你在這裡坐一會兒等我,我去與連升交代些事務,約莫兩炷香便回來。”
說完頗有些寵溺的揉了揉她的發,在她耳垂上落下一吻,便複手離去。
他知道影兒心亂如麻,不可能聽出這明顯的提醒。
在後窗等着的連升與連決見爺信步而來,便将今兒的安排彙報了一遍,翟離冷笑後道:“不必盯他,他在局裡唯一的作用就是讓我知道太子派來的人是他,将死之人,無關痛癢。”
此話一出連升仍舊面無表情,連決則是面露不忍,卻也隻能心下喟歎。
透過窗縫,翟離一直等到影兒徹底捋順了氣,才緩步而去。
翟離眼裡盛着一股春風穩步向影兒邁去,他走至影兒身邊前傾下身子在她耳邊嗅了嗅,輕輕捏過她的下颌吻了她的唇後,略帶沙啞道:“乖不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