翟離從始至終坐在福甯殿内的鹿角交椅上,熟稔且稀松的将影兒的所有表現收入眼内。
交椅在床榻東側稍遠之處,這間屋子,誰又敢刻意打量呢?
故翟離那健碩修長的身形是随意懶散的搭在椅子上。
他很滿意影兒的反應,從緊張到驚愕再到平靜的不帶一絲痛苦的離去。
對那從最初的入體的藥丸開始,到苦藥,再到芍藥花水,直至血丸和今日那碗盞藥。現在影兒明顯變了,隻剩将最後血丸服滿一個月,那藥在體内便徹底定了。
“可如你意?”聖上沙啞中仍帶威嚴的诘問指向翟離。
“你比你父親隐忍。”
說完又是一陣劇烈猛咳。
翟離步履如風地行至榻前,把握着一絲若有若無的分寸,隻稍稍拱手後便正視着聖上。
聖上身着明黃色寝衣歪靠着,消瘦許多,全然沒有了前些日子的威嚴莊重,“太子不冤,你也不冤吧。”
說完便冷眼不含溫度的睨着他,波瀾不驚的眼裡盡是對人心不古的看透。
翟離坦誠一挑眉,事已至此,還需何言?
“聖上寬心,這盛世必将綿延下去。”說罷挺直了脊背,氣定神閑地坦然回視着聖上。
二人對視的雙眸中盡是暗流,一陣輕咳打破這糾連的氣氛後,聖上颔首抽回視線低頭抿了唇,随即吐出濁氣攤開手掌,小太監會意立馬奉上明黃絲綢手巾。
聖上掩唇半晌,“肱股之臣,是你該做的。”
說完那看向翟離的眼神中撤出些王者的氣勢,湧現了一位父親為自己骨血留下顧命大臣的希冀。
沒得選,隻能是趙琛。可他,太過溫潤。
*
這局大棋最後一子落定時,棋局内外的衆人是各自心思。
被吃透的隋府猶如密網中的遊魚一般,已經再無可掙紮。
這幾日的毫無消息讓邵夫人心内漸涼,她明白錯過了的時機不可能還有回旋餘地,故而她接受命運安排後盡可能的遣散了些府婢。
而少安則是猶如熱鍋螞蟻一般,先是焦急催促江子良的安排有無落地。
同時又派人去将之前派去邊境之人找回來。
而後又是慌不擇路的與往日較好的世家子弟們遞出望切幫扶之意。
魚遊淺溪遭蝦戲,同朝為官者何人不知隋府大樹将傾,不但無人願意相幫,還有幾位大臣在樹倒之時狠踩兩腳來表明立場。
倒是衆人心内皆是疑惑,怎麼那嫁入左相府的隋影兒會是安靜的出奇。
影兒自然是安靜的,因為所有去找她的人都被狠心攔在了翟府之外。不管是誰。
最先傳來的是隋府滿門抄斬的旨意。
本就是頂罪的,自然要鬧大做足了才是,故而先是望不見尾的禁軍圍住整個隋府,清點人員後大開府門,将一衆人等戴上手铐腳鐐,一條沉的無法挪動的鎖鍊将所有人串了起來。
站在最前面的是難掩失落的隋少安,而後是已經如釋重負的邵夫人。
隋府本就沒幾個主子,不過是仆從多而已,誰能想到明明已經遣散了,卻還是一個不落的被抓了回來,來為這場慘劇添磚加瓦。
往後排開的均是府内丫鬟小厮,各個哭天搶地的被拖着往前走。
從天明走至掌燈,整個隋府衆人才拖着早已血肉模糊的雙腳被關進地牢内,隔日問斬。
隋少安和邵夫人所關之處相隔較遠,對不上話,相比地牢内此起彼伏的謾罵和痛苦之聲,他們二人靜的不曾多言一句。
巧的是二人心中惦念的都是隋影兒,邵夫人感歎往後隋家隻剩了影兒,而少安則悔極,當初不曾聽從影兒的勸說。
在屋裡待了兩日的影兒絲毫不知整個京城内貼滿了隋府抄斬的告示。
斬人那日萬人空巷,鮮血順着斷頭台的血槽一路往下流進盛血的銅缸之中,換了滿滿三缸,整整兩個時辰才砍完所有人。
一百多顆頭顱雜亂無章的堆在草席之上,空氣中彌漫着濃濃的血腥味,經久不散。
運送屍體的推車見頭不見尾的将人拉至郊野亂葬崗,少安和邵夫人的屍骨也在其中被随意丢棄。
亂糟糟。
瞧得見頭瞧不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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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慘案的始作俑者如今是又一步登高,受着萬人敬仰,威風無比。
翟離步履悠閑的信步踏入桐蕪院中,他的影兒這兩日乖巧至極。
若他在,她便乖順的跟在他身側,若他不在,她便在院中自己找些事做等他回來。
“過會兒還要出去一趟,來陪你用個午膳,”翟離悠閑地立于門框邊,閑适看着靠在美人榻上的影兒。
她慵懶的揉着懷裡的兔子,擡起似睡非醒的水眸對着翟離甜膩一笑。
翟離心情極好,除了他,她再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
隻是還有一個無關輕重的楚陽,待時機成熟殺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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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離前腳剛踏出翟府去安排禮部相應事宜,後腳因時機未到而保住性命的楚陽便登了門。
終于安排好諸多事務的楚陽來不及回郡主府就策馬狂奔而來。
待到翟府門前馬蹄還未停穩她便飛身而下,直直往裡沖去。
門口小厮攔不住也不敢攔,可内院那幫侍衛和暗衛可不管這個。
“讓開。”
楚陽頗有些底氣的喊了一句,眼裡面上是不耐和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