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過分小心,他們走得很慢,去往明城的時間又往後推了一點。
但直到找到借宿的地方也沒見到任何的異樣。
晚上他們借住在一家地主的莊子裡,方圓百裡都是萬葉山莊的地盤,聽說萬葉山莊的公子來了,要借住沒有人不歡迎的。
秋月白平日裡過的日子很簡單,且他是一個很知足的人,有吃有喝有住有穿就很好了,沒什麼所謂——畢竟再苦的日子也過過了,能好好活着就已經是最好的結果。
他唯一的要求就是安靜,沒有人打擾,因此他要求住遠一點,環境好不好不是什麼大事。
陸绯衣因為要受他的保護,所以必須住在他的旁邊,這是沒問題的。
但郁文越心中有所思,也非要住在他旁邊。
那些護衛見自家少爺都跑過去住了,總不能自己去住好地方放着少爺不管,于是也跟過去了。
秋月白:“……”安靜是一點也做不到。
地主也是看得汗流浃背,生怕别人看見以為他特意輕慢這位三公子,好在郁文越也知道怕給人惹麻煩,也說自己喜歡安靜。
護衛們不懂他心中真實所想,就以為他真的喜歡安靜,于是也都安安靜靜的了。
倒也是殊途同歸了。
秋月白清理完身上的血污,換了一身衣服,然後便坐在燭光下開始慢慢的擦刀。
這把刀不屬于他,也不是他以前擅長用的類型,它原本屬于一個想要取陸绯衣項上人頭換賞金但卻未果、還被人打傷的倒黴蛋,但既然現在到了他的手上,他用了,就得擦幹淨。
這是對刀的尊重。
秋月白曾經也有一把刀,那把刀很好,全江湖的人都認識。
但卻不屬于他。
那把刀與那個如同禁忌一般的名字,都在許多年前被他一同丢棄了。
——或許,應該說逃離才對。
他深吸了一口氣,仿佛墜入一個沒有底的黑洞,渾身發涼。
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什麼是真正屬于他的,名聲,武功,容貌都是虛名虛物。
許多次他也想到過……若是在詐死的這幾年内被發現了該怎麼辦?
一開始他想着,如果那樣就死罷,拉着那個人一起死。
可是後來秋月白發現,這樣兇狠的話語隻不過是在自我欺騙似的隐藏自己内心的恐懼——他害怕那個人真的找過來。
那位,得意樓的主人。
他名義上的……義父。
他根本就沒有把握沒有能力去殺掉他,這是一件絕對不可能的事,秋月白的一切幾乎都是那個人給的,他的名聲,他的武功,他的一切,都是那個人授予的,若是那個人想要取回,想要殺死他,也不過是碾死一隻螞蟻的難度。
想到這他幾乎要渾身發抖。
他想到了很久很久之前。
三十三年前,薊州蝗災盛行,其下五座城莊稼被害,同年瘟疫爆發,處處饑荒,不過一年就死了許多人,再過兩年,已是白骨遍野,滿地餓殍。
秋月白就出生在那個時期的薊州。
那個時候的薊州剛好流行易子而食。
所幸的是他的母親是一個很好的人,沒有把他賣了,也沒有把他吃了,隻是很辛苦地養育着他,即使自己已經餓得不成人形了——但他的父親卻不這樣,他的父親一直想把他賣了換點糧食吃,故而他的母親不止要養育他,還要保護他不被父親偷走賣掉。
終于有一年,他父親餓得受不了了,一定要把他賣掉。
他的母親苦苦阻攔,可她畢竟是個可憐的瘦弱女人,攔不住丈夫的舉動,孩子還是被搶了走。
母親急了,急得哭了出來,她說,如果你真的餓得不行了,不要賣孩子,先把我賣了罷。
父親便把母親賣了。
在極端的生存條件下這個男人已經完完全全退化成一隻野獸,他吃着母親用自己的骨血換來的糧食,最後也許是良心發作,丢給自己半個糙面饅頭,把自己趕了出去。
他将饅頭握在手裡,不想吃。
吃了就沒了母親了。
就在這時,一雙錦面黑色長靴出現在他的眼前,他擡起頭,首先看見了一張木制笑臉鬼面,鬼面的眼睛處是兩個黑漆漆的洞,好像要把與其對視的人都給吞進去。
那人身着一件黑衣,外罩一件紫色的大袖衫,很華貴的打扮,身後還跟着好幾個渾身黑漆漆的男人。
鬼面人蹲下來。
第一句,你母親不要你了。
第二句,她死了。
第三句,你想報仇嗎?
他說想。
誰知是從一個地獄進入了另一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