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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光耀璀璨的政華殿中堂内,赫連熵與太後共進晚膳。
侍女們皆打起十二分精神,畢恭畢敬地給這全天下最尊貴的母子餔菜伺候。
二人之間,冰寒沉重的氛圍與威壓讓周圍一應侍婢膽寒得冷汗遍布全身。
“熵兒,哀家知你鐘情那襄國質子多年,可她出身太過卑微,又身負叛國重罪。這樣的人給你做妾室都算擡舉,實在不宜被立為皇後。”太後夾起金鑲玉碟中的菜,對赫連熵說道。
赫連熵未動自己碟盤上餔好的一應膳食,隻看向面前的母後,說:“兒知曉湘容出身,為質這些年她屢遭險境,數次險象環生。如今兒即登基為皇,自應賦予她大尚國後位,才不辜負她待兒臣的這片真情。”
他話還未言完,太後的臉色就已然愈發可怖,接着她“啪”一聲重重放下血龍木筷,颀長的眉眼危險地眯起來。
立時,殿内服侍的太監侍女統統跪地叩首。
“作為皇帝,國家大局才是你最該思慮的重中之重。哀家這些年與宰相鬥得水深火熱到底是為了誰?”
太後怒瞪着對面相貌絕俊的兒子,目中似惱火燃灼:“哀家是為了大尚國和你!景懷桑大權獨攬,重兵唯他之命是從,這幾年可謂是大尚國的第二個皇帝!為了赫連皇族,哀家嘔心瀝血,你難道要為了一個女人将這一切都棄于不顧嗎?”
太後聲音愈來愈大,最後銳利似刃,猶如一道穿刺的嘶吼貫入赫連熵的耳中。
然而盡管如此,赫連熵也隻是靜靜地聽着,他薄唇抿起,閉而不答。
見兒子這幅模樣,太後怨怒至極,她吸起一息,心緒稍作平穩後語氣冰冷地繼續說道:“如今赫連皇族的勢力隻得天下一半,若與景懷桑正面較量,必兩敗俱傷。”
“可如今我們有不費一兵一卒就足以讓景懷桑乖乖交出權柄的法子,景懷桑的小兒子景玉甯,風華正茂美豔絕倫,不僅品性純良,出身也算高貴,以他的條件絕不會委屈了你。于情于理,他都該是你娶來做皇後的唯一人選。”
太後正色陳言,“男人做皇後又如何?你把景懷桑最疼愛的兒子娶來做妻,才更能顯出我們赫連皇族是真真正正壓在他宰相之上。”
太後繞是如此講,赫連熵也還是不應聲,太後隻得繼續道:“熵兒,哀家不阻你心中所愛何人,但你的妻,是一國之後,是整個後宮之主。此人必當是才貌雙全,心懷天下之非凡人物。而你愛的那個女人,哀家一眼就看得出來,她做不到!”
聽到母親如此評價自己心愛之人,赫連熵終于擡起頭,眸中不存絲毫溫度:“母後對容兒偏見甚深,湘容是兒所遇過,心胸最為廣闊、極具才智,且珍視天下萬民之人,還望母親不要如此說她。”
赫連熵看都未看一衆跪在地上的内侍,語氣冰冷:“都下去。”
這三個字讓侍從們如獲大赦,即刻行禮退下。
霎時,粲然金輝的大殿内,隻留太後與帝王,母子二人。
“母後一直好奇這些年為何兒獨寵湘容,那今日,兒便告知母後緣故。”赫連熵說道。
他垂眸睨向菜碟上精緻的荷花琅雕,想起少時那一夜湖上睡蓮盛開的美景。
記憶中小美人暢所欲言,濕潤精緻的唇瓣吐出驚世駭俗的話語,她絕美得驚天撼世,表情生動耀眼,如同天上繁繁星辰。每當赫連熵憶起時,都将怦然心動沉醉其中。
赫連熵的聲音不由放柔緩和,嘴角也彎起懷戀般沉靜的笑意,俊美無匹的帝王此刻的樣子更讓人挪不開眼睛。
“那年兒方滿七歲,随父皇出宮赴青夜宴,那是兒第一次出宮。母後應曉得,兒自幼被父皇養育身側,從不如其他兄弟尚有遊玩時間。因此那次出宮,兒喜悅至極。之後趁父王醉酒侍衛松懈之際,偷偷跑出宴席,攀上東側一棟房檐之上。”
太後聽到此處微微蹙起眉,而赫連熵則仿佛沒看見她的表情般,隻繼續道:“兒坐于房檐靜觀下方青夜宴絲竹樂響載歌載舞,隻覺一陣悶寥。便自語宣洩被父王強使讀學政務的不滿,直到半晌兒臣才發覺,原來那時房梁之上,不止我一人……”
赫連熵說着,邊陷入了回憶。
國相府當年興舉的青夜宴奢侈而浮華,各類山珍海味隻一個人便呈上百道之數。美豔舞技奏樂起舞,歌女吟唱着情緻小調,無處不盡顯酒不醉人人自醉。
夜宴位于亭台湖心,湖中放滿燃起的蓮花燈,從遠望去如玓瓅群星一般。
隻是小太子無心賞樂,他從剛出宮時的歡喜相期,到酒足飯飽後開始苦悶于度日之乏味,隻覺就連國相府的侍衛侍婢都活得比他有所滋味。
“真是怄人,當太子毫無趣味,以後做皇帝豈不更無半分樂趣!”小太子憤恨地嘟囔,口中幾句抱怨似車轱辘似的來回流轉。
不知是他叽咕的時間太長,還是旁邊安靜的人終于同情于他的抱怨,繼而主動與他搭話。
小太子隻聽見身旁傳來一道極為悅耳的稚嫩嗓音:“太子殿下還未做過皇上,怎知做皇上毫無樂趣?”
聽到聲音,小太子頓時驚了一下,随後扭過頭看向聲源方向。
隻見一個約莫同自己一樣大的孩子站在那,這人長得實在太過漂亮,标緻得讓才七歲的太子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禁不住臉紅了。
“你是誰?國相家之人嗎?怎得未在夜宴上見過你?”小太子壓下一瞬間的驚慌,故作鎮定地問道。
小美人卻搖了搖頭,隻答:“我非是國相府之人,太子殿下不必知曉我是誰。畢竟偷跑到屋檐上這種事,被人知道了免得回去又要挨罰。”
“可你都知道我是誰了啊。”小太子有些不滿道。
小美人彎起一笑,回他:“我知太子,是因太子殿下身份顯赫受人矚目,與我等不同。”
小美人輕笑的模樣實在俏麗得勾人心魄,小太子立馬被他說得無言相應,隻能吱唔道:“呃,說的也是…”
許是覺出自己的反應有些癡納,小太子用力甩了下頭,紅着臉旋即轉移回話題,問他:“你适才是何意,什麼叫做我沒做過皇上,又怎知皇上毫無樂趣?”
小美人看着他,乖巧地回答:“我在想何為皇帝。”
這話可讓小太子擡起了驕傲的小腦袋,不以為然道:“這答案還不簡單?皇帝就是天下之主,群龍之首,是天下最學識淵博,卓越非凡之人。”
小美人聽他如此說,眨着清亮的雙眸問:“那何為天下之主,群龍之首?”
小太子繼續昂首,朗音回答:“天下之主,便是群龍之首,亦是天下領首。當掌管他人,并具超倫之能為使衆人臣服于他。”
小美人走近小太子身邊然後坐下,俄而接上他的話,繼續問道:“若依此說,将軍征戰沙場極具資曆,士兵于戰場聽命于他。而皇帝久居宮中并無将軍實戰之經驗,卻掌管天下,那麼将軍又為何要聽從于皇上?”
小太子聞言,眨巴了下眼睛,這倒是把他給問住了。
他思索半天,卻未能想出合适的答案,斯須過後,隻好反問小美人,道:“那你覺得皇帝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