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熵稍眯起眼打量着景玉甯,他沒想到眼前的人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如果這些話是景玉甯當真發自内心說出來的,那這個人的确讓他倍感新奇。
他上前再次把景玉甯緩緩攙扶起身,眼前人纖細的胳膊他一隻手就能全部包住。
景玉甯依舊稍稍低着頭,姿态畢恭畢敬,恪守着禮數。然而發絲間與身上縷縷散發出的檀香和光線下潔白無瑕的素衣卻如未沾凡塵的荷花般讓人極欲流連。
景玉甯其實想錯了一點。
赫連熵準備帶湘容參加國宴并非是為着獨寵于貴妃而冷落皇後,更多不過是考慮到摸不準景玉甯處于何種立場。
景玉甯是權臣宰相景懷桑之子,又因太後牽線才成為當今皇後。赫連熵信不過這背後的兩股勢力,自然也會信不過他。
皇後在一定程度上掌握的話語權不亞于朝堂上的高官,如果他借此機會與太後或宰相裡應外合,對赫連熵的牽制将會是緻命的。
國宴作為他在繼位以來謀算奪權的第一步,絕不能出任何纰漏。所以穩妥起見,隻帶在朝政上不會多言也沒有地位插話的湘容最為合适。
不過皇後既然現在提出了意願……
赫連熵垂下眸,将面前之人一絲一毫的表情與動作都盡收眼底。
景玉甯所說也算合情合理。
事關帝後和諧,天下多少雙眼睛在看着他們。
如果他連皇後都不允準出席國宴,确實會惹人非議,說不定還會被心思叵測之人借此指摘,動蕩皇權。
這些時日他一直留意着景玉甯與宰相間的書信往來,景玉甯在信中所寫内容從未提及過任何不利于帝後感情或與赫連熵相關之事。言語之間多在規勸景懷桑順服赫連皇族,使朝堂安甯。
随着閱覽的信件越多,赫連熵越發欣賞他的才情。
雖尚存疑心,可看着眼前美麗又純淨的人,赫連熵發現自己的内心竟更傾向于另一答案。
在來回思量了半晌後,赫連熵最終同意了景玉甯的請求。
“既然如此,到時國宴皇後與朕同去吧。”他道。
景玉甯欠下身,恭敬順從:“臣多謝陛下。”
說完國宴事宜,景玉甯自覺不想多留。他剛欲行禮告退卻被赫連熵開口給留了下來,邀他一同去後花園品茶。
景玉甯本無太大興緻,但即是皇帝所命自是不好推脫,便陪着赫連熵來到一處精緻的涼亭中。
品茶問道這類修身養性的事宜景玉甯在家時隻偶爾與兄長坐上一坐,他們兄弟二人自幼就感情甚好,聊起來便總會忘卻時間,過得很是自在。
隻是面對赫連熵……
景玉甯慢慢擡起頭看向坐在對面的人。
帝王龍威燕颔,赫斯之威,身處何處都讓人望風而靡。
他抿了下唇,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
好在赫連熵先起了頭,他看着大監端上來的茶對景瑜甯說道:“這是蜀地新供的龍熙茶,你也嘗嘗。”
“謝陛下。”景玉甯拿起茶杯,輕品了一口,贊道:“果真是上好的茶。”
“皇後在家可會烹茶?”赫連熵問他。
景玉甯一笑,誦道:
“香泉一合乳,煎作連珠沸。
時看蟹目濺,乍見魚鱗起。
聲疑松帶雨,饽恐生煙翠。
尚把瀝中山,必無千日醉。”
他低了下頭,發絲随着他的動作垂下幾根,伴風輕輕掃過臉頰,他聲音略輕:“臣在家中時閑來無事會自己煮茶喝,技藝說不上多好,不過是略通。”
赫連熵點了點頭,也笑道:“那朕改日便要品皇後親自烹茶。技藝是其次,烹茶亦是品人,不同人之手所烹之茶,滋味都各有不同。”
景玉甯謙遜點頭:“那臣到時就獻醜了。”
二人品着茶沒多久便從蜀地開始聊起,再聊到大尚國的國土以及百姓和他們的生計等。
景玉甯看得出赫連熵仍對他有所猜忌,言語中都暗藏着玄機,若他心裡真的有鬼,一個不小心就會吐露出來。
景玉甯不禁想起之前與太後在坤明宮說話的場景 。
雖說同是套話,但赫連熵的言語造詣就比太後深厚許多,每句話中有意無意地藏着陷阱,就待他會在哪裡跳進去。
不過景玉甯自認心數端正,他盡量毫不避諱地以最真實的思路答予赫連熵。
同時他也開始借此機會探着赫連熵對景懷桑的口風與舉措。
畢竟在任何戰術中當其中一方先知曉另一方的顧慮與目的之時,便占據了些許主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