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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日,景玉甯就向赫連熵舉薦了嶽黎。
“你說的嶽黎可是國輔的獨子?”赫連熵正坐在龍椅上,聽完景玉甯的陳述,便問他。
景玉甯點了點頭:“是他,嶽黎與臣幼時曾在同一個學堂讀書,他的人品和能力,臣可以作保。”
赫連熵放下最後一封批改完的奏章,擡起頭看向景玉甯。
龍涎香隐約煙氣缭繞,與桌上的溫茶的微熱融為一體,将景玉甯襯托如境中仙子,俊雅賢儒也沉靜動人。
赫連熵一了然,現在才算明白國宴那日景玉甯為何會對叢骓有那麼深的敵意。
他原先一直以為景玉甯厭惡叢骓是因着宰相黨羽與太後黨羽間相鬥造成,如今才知,原來他還與國輔的兒子有所牽涉。
政華殿内帝後相排坐在一起,赫連熵一副帝王扮相一如往常風姿,景玉甯也與平日裡一樣,一身水墨絲衣清淡素雅。
帝後一威一靜,如陰陽相襯,互補相衡。
“朕不懷疑你看人的眼光。”
赫連熵将景玉甯呈上來的嶽黎所撰寫的建樹論放在桌面上,“隻是朕聽聞自嶽國輔病逝後,嶽家這獨子就銷聲匿迹了,轉而做了教書先生。”
這言下之意景玉甯聽得出赫連熵的猶疑,他沉下聲音回道:
“是這樣,朝堂恩怨,總有許多迫不得已。”
說着邊看了眼桌上的建樹論,見赫連熵沒有回應,他思索片晌後繼續說道:
“嶽黎歸隐後經營着一家私塾,這兩年他門下出了狀元,在皇城也很是有名。”
提及科舉,赫連熵微微歎出一口氣,神情有些沉默。
大尚國每年都有科舉,故而每年都出狀元。
但在宰相與太後分黨勢力後,狀元若不是出于他們的人,就變得可有可無了。
近兩年的狀元朗赫連熵隻聽過一耳朵他們的名字,然後便消失無蹤。
高官厚祿的待遇自然不會輪到給到他們,那些六七品小官狀元朗也看不上。
嶽黎這些年雖從不與任何人相争,但出自他門下的狀元若是入了朝廷,所面臨的不過是被宰相與太後兩黨策反亦或直接被他們害死。能留下性命就是萬幸,哪還能求什麼入朝為官,步步高升。
赫連熵對嶽黎這人不甚了解,卻也知曉一些當年之事,于是語氣略微冷道:“父親枉死,做兒子的卻去當了一介書生,皇後覺得此人可有為朕與整個朝廷相抗衡的魄力?”
他雖與嶽黎素不相識,但單憑傳聞中嶽黎所做之事老實說赫連熵對他的第一感有些嗤之以鼻。
但想到這個人現在是景玉甯舉薦,對于景玉甯,赫連熵還是有所斟酌。
故而他在思量後還是将疑惑問了出來,隻待聽景玉甯會作何回答。
此時政華殿内除了大監在遠處服侍以外,并無他人。
景玉甯也緩緩看向赫連熵,淺色的眸中透着認真端重,他毫不假釋地答道:
“書生自有嶙嶒骨,嶽黎當年身在迫不得已的處境。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臣認為此耐力與隐忍非常人所能及。”
話音一落,殿中再度陷入片刻寂靜。
赫連熵将景玉甯表達的态度盡收眼底,他眯起眼仔細思量了好一會兒。
這些日以他與景玉甯在交談中的了解,若有人能得到景玉甯能如此評價,那就說明此人的确會有非常人之處。
隻是這樣一來赫連熵心裡就有點泛酸了,想到景玉甯對嶽黎的态度倒比對自己還要熱切,于是他擡起眼皮盯着景玉甯,冷不丁又問:“那他與朕相比呢?”
景玉甯聞言頓時睜大了眼睛,漂亮的淺眸中帶着些許不解,随即語氣也有些驚異:“陛下怎可如此比較?您是君主,是天下子民的君父,臣等不過都是您的臣子,萬不敢與陛下锱铢并論。”
這回答可以說是滴水不漏,恪守君臣本分,但其中所帶的強烈距離感與生疏卻着實讓赫連熵感到些許不快。
他皺起劍眉,拉過景玉甯讓人坐到自己身邊更近的位置,看着他頭上的鳳钗低沉道:“你是朕的皇後,朕的妻子,是主非臣。”
說着又伸手輕捋了一下景玉甯鬓角邊細軟的發絲,幾縷墨色長發纏上赫連熵修長的手指,質感順滑還有點冰涼的舒适:“朕不喜歡聽你貶低自己,明白麼?”
雖是怨責,說出來的口氣卻帶了些溫柔與暧昧。
景玉甯低下頭,他對帝王這樣的言辭于心中不置可否,但表面态度倒是溫馴認錯:“是臣失言,以後不會了。”
赫連熵緩緩擡起身,動作間能隐約嗅到景玉甯身上清淡好聞的檀香氣。
赫連熵深深吸了一口,沒再為難他,隻繼續道:“他是國輔的兒子,若真有這個志氣,還能隐忍這麼些年,着實是個可用之才。皇後,你這次可是又幫了朕一個大忙。”
他與景玉甯距離很近,雙方都能聽見彼此的呼吸聲。
“這是臣應該做的,”景玉甯聲音很輕地回他。
四目對視間赫連熵彎起唇角,對他露出英俊一笑。
景玉甯是極聰明的人,他能設身處地的去揣摩别人的處境與立場,從而分析出他們最需要什麼。
所以他一旦想幫誰,總能幫到要緊之處。
反之,他一旦想要害誰,那此人也必定受所重創。
赫連熵最欣賞的就是景玉甯隐于溫柔下的毒刀,以及那份從容不迫的聰慧。
龍椅與鳳座閃耀着金燦,輕紗舞動起風帶着珠簾清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