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熵的心此時也跟随着殿内諸多搖曳之物一樣,有些浮動起來。
隻是景玉甯的心思卻全然沒在這上面,他甚至都沒感覺到赫連熵看他的眼神已經昭示着氣氛逐漸暗昧。
他正一門心思考慮着接下來所行每步的策略。
對于嶽黎,景玉甯并不想從自己口中說出過多他的不易與這些年他是如何從隐忍中熬過來的。
赫連熵作為君王,在他的位置上所慮為何,他能理解到,也甚知他想聽什麼。
所以景玉甯隻會撿對君王而言更為實際利益的部分說,而且語言僅點到為止。
至于嶽黎到底是怎樣的人,擁有怎樣的過去,有着怎樣的心思,這些需要赫連熵親自和他接觸後再去論斷。
鑒于沈崇元入朝時多有不易的前車之鑒,他想了一下,随即出聲:
“陛下,您知道嶽府牽連頗多,光是嶽黎的身份在朝堂中就能掀起風雨,若是貿然入朝隻怕會有争議與麻煩。”
他冷靜且條理明晰的言語把即将欲對他行更深一步的赫連熵又給拉了回來。
赫連熵左手在龍桌上食指擡起又輕敲了一下桌面。
思緒緩緩回籠之後,也覺他所言并不無道理。
他與景玉甯的出發點與思量均有差異,在赫連熵的立場上,對八字尚未一撇的嶽黎自然不會如景玉甯一般費心積慮地保他。
他所想更多是自己的王權與權貴之争。
先抛開嶽家與太後黨羽的舊恨,就論官場之道,為官之人做事往往深谙抛光養晦,即便深知彼此間的惡意,也不會把事情做到明面上。
他要是将嶽黎收入麾下,此舉意欲何為所有人都會心知肚明,這無異于主動亮出底牌與棋勢,讓臣子能揣測出君上的意思,此乃大忌。
嶽黎入朝是肯定要入的,但要如何入朝,就要運作得巧妙了。
赫連熵垂下眸,拿起茶盞抿了一口茶水,随後如常呼吸着政華殿内龍涎香的氣味。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景玉甯的身上,檀香的氣息若隐若現若即若離,讓赫連熵隻覺再昂貴的香料都不如他那抹淡淡的檀香沁人心脾。
“朕有個想法,”他琢磨片刻後對景玉甯言道:
“先不讓任何人知曉他的事情。朕手裡有叢骓家底的案卷,朕會着人交給他,讓他私下裡做些事。
過不了幾日襄國使臣也該來了,朕有意讓他前去交涉,倒時看其表現再做定論。”
赫連熵這麼一說,景玉甯很快就大緻明白了他的意思。
赫連熵這麼做不僅是為穩妥,更有考量嶽黎斤兩之意。
景玉甯想了下,他雖與嶽黎志同道合,也深知他的才幹。但官場往往險惡詭異,越是有才之人有時往往越走不下官場之道。
嶽黎此番歸來本是為報仇,一上來就不甚戾氣。赫連熵此舉可以先磨一磨他的性子,再多加觀察,也未必不是個好法子。
于是他最後點了點頭,認可道:“陛下聖明。”
想到方才赫連熵提起襄國,景玉甯眼珠轉了一下,轉而有些好奇地問他:“陛下,襄國此來是為何事?”
世人皆知,大尚國與襄國開戰始于二十年前,長戰陸陸續續打了快十年,最終以大尚國先帝駕崩結束了戰役。
先帝恨襄國入骨,欲以滅之而後快。但至于先帝為何會如此痛惡襄國,其原因卻是衆說紛纭。
征戰中,襄國曾多次示好,甚至把當時最得寵愛的公主湘容送來大尚國做質子,可即便這樣也沒能讨到先帝絲毫的放過。
後來先帝駕崩,太後與宰相掌權,他們對襄國并無如先帝那般巨大的敵意。
襄國富足錢财頗多,他們看中與襄國間往來的貿易,于是重新開始了建交。
赫連熵:“襄國這次派使臣前來是為恭賀咱們大喜,也為談合作。”
近年來,随着大尚國與襄國又互通了貿易,民衆間的往來也比較頻繁。
襄國富壤優渥,雖兵力不強但重在銀财豐厚,若在有難時期他們會向珀斯國購進兵力,算是大尚國鄰國之中國力最強的國家之一。
殿内寂靜了一瞬,帝後此時都心有靈犀般地想到了一個方向。
這次襄國的到來,或許會是一個可用之機。
二人分别在心中有了盤算,未等景玉甯說話,赫連熵便先出了聲:“襄國使臣來後,想必大尚該忙一陣了。”他算了下日子,“你之前一直病着,故而朕把百官禮之日延後到現在。
皇後要是覺得現下無礙,朕就讓欽天監算個合适的日子,在襄國的使臣到來之前先把百官禮行完。”
赫連熵一縷一縷順着他墨色的長發邊對他說道,舉止很是親昵。
“回陛下,臣覺得還不急,”景玉甯輕輕颔首,暗地裡将頭從赫連熵的手掌處偏離了些,回道:“既然已經延後,再過些日子也未嘗不可。”
赫連熵識趣地放下手,唇角輕微地瞥了一下,看着他,眸中似有疑問:“你想等嶽黎?”
景玉甯擡起頭對他微微一笑,沒有回答。
美人莞爾甚是絕色,赫連熵覺得自己心口又是一窒。
見人不說,他也沒有再問。
過了半晌,他順勢站起身,牽上景玉甯的手,對人說道:“走吧,随朕看看今日新得的山水花鳥圖,是你之前同朕說的那位襄國名師所繪,想必你應會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