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夏靈于殿中把景玉甯所遭遇的一切都全字不落地講述了出來。
從大婚夜的屈辱到湘貴妃搜宮,再講到國宴之初而後又被太後刁難至使腿傷加重。
最後再到湘貴妃構陷,至今日赫連熵不分清紅皂白興師問罪強迫于他。
景懷桑臉色已是深沉,景府上下奢華璀璨,殿中燭燈就不下百個,卻仍照不亮團于人心的陰郁。
宰相夫人聽到中途直接跟着一起哭了出來,任哪個母親也受不了被自己捧在手心裡的兒子被别人如此糟蹋。
景辰已然怒火中燒,雙眼都被氣紅,他将手側的茶盞砸至破碎,摔裂聲響于深夜中劇烈爆破。
“豈有此理!”他一拳重重捶在桌上,悶響聲似怒吼:“甯兒豈容他這麼作踐!”
聽夏靈講到最後,他心頭都在滴血,赫連熵怎能如此辱他?
他的幺弟那麼好,能嫁給赫連熵是他們赫連皇族的福氣,他們憑什麼這麼對他?
景辰仰起頭,顫抖地用手捂上了自己的雙眼。
他無法再往深處想景玉甯每回給他們書信時,是懷着何種心情。
那一句句違心的安好是用多少心頭血注寫而成。
一面在皇宮被欺負折辱,一面卻還要向他們扯謊報喜,隻為景家心安。
他從小護到大的甯兒哪受過這等委屈?
“父親,”半柱香後景辰終于深吸上一口氣将手從眼上拿了開來,轉頭對景懷桑言道:“咱們把甯兒接回來吧。”
宰相夫人也以帕拭去眼淚,點頭認同道:“既然皇上不喜歡甯兒,就讓他回府來吧。”
景懷桑沒有言語,他望着還跪在殿中央抹淚的夏靈,沉默了半晌才擡眼責備道:“帝後聯姻哪是兒戲,感情不合就回娘家還算什麼。”
景辰當然也知帝後之姻非同尋常,從不該以感情至之上風。
但他是人,有感情有親情,亦有偏疏有親近。
若皇後是别人,他也能如此理智地論斷。可如今皇後不是别人,是他的家人,是他最疼愛的弟弟。
景辰無法再如旁人那般以理說理,那是站着說話不腰疼。
“爹,難道您就忍心眼看甯兒在那裡受苦嗎?”景辰反問他。
他在景懷桑眼中看到了冰冷的決絕,這眼神讓他忽而間想到了景安出嫁前那一晚。
那天傍晚,景玉甯在房間裡憋着聲音不敢放出聲哭,怕不舍的離愁影響到景安的姻緣。而他當時正與父親在祠堂之中,景安本想跨步進來卻被景懷桑一聲喝止。
景辰看着他,将父親那時的眼神深記到今。
那眼神與現在如出一轍,是斷然,是透着殘忍果決的寒意。
“長姐遠嫁是因您與襄國間利益往來,幸而長姐幸運,隋王愛她入骨才成就今日佳話。”
景辰原以為自己此生最後悔的一事就是那夜沒讓長姐入進祠堂,可眼下,他卻有了更後悔愧疚之事:“甯兒沒有長姐那般幸運,他的夫君不憐惜他,更不知敬他,隻讓他百般受辱。”
景辰錐心之痛中是懊悔,他看着景懷桑,在痛中沉言:“手心手背都是肉,您為長姐尋到了好人家,為我謀得了好仕途,為何現甯兒出了事您卻要置他于不顧?我們景家權勢不遜皇族,若真想保他,總有法子。”
燭熄噗呲一聲,幽瑩中瞬間閃過一抹微亮,跟着景辰話語間形如跳動。
景懷桑仍陰沉着臉,布有薄繭的滄桑手指在桌上擡起又放下。
景辰殊不知自己方才那句話竟是更點到了景懷桑冰冷無情的野心。
他的擡案上還擺着景玉甯上一回的來信,一句“江山千年為君父,八百桑田不易本。”
旁人看不懂,景懷桑卻知景玉甯是何意。
景懷桑于心底冷笑,真正該警悟的不是自己而該是他啊。
景玉甯是特殊的,他的命從未出生時就已注定。
故其母取一字為“甯”,願保他平安順遂,卻終是命途多舛,不得安甯。
他漠然的聲音響在殿中,衆人都靜了下來:“聖上一計離間,挑得李蕭二家起上龃龉,更挑得我們與李氏結成死敵。
聖上是李氏之子,他們若想止戈散馬不過霎時一念。若我們接回甯兒之事使其雷霆震怒,那而今三方制衡隻會讓景家陷入絕境。
到時莫說保甯兒,就連景家都将難以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