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熵陪了景玉甯整整一日,見他睡得不安穩卻也遲遲醒不來,就讓人将奏折全部拿至西偏殿,坐在床邊的木桌木椅上批紅。
時不時轉頭望一眼景玉甯,看他有無動靜。
關于夏靈深夜逃走一事他也從大監那裡聽來,大監禀報時景玉甯還在睡着,他豎起食指在嘴邊讓他聲音再小一些,然後壓低聲音問:“皇後知曉了嗎?”
大監不敢肆意看朱砂簾帳後的美人,隻能更低下頭看着地面回答:“回皇上,奴才認為林英應是向皇後娘娘禀呈過的。”
赫連熵歎出口氣,側過身望向裡面的人,目光幽深道:“他該是急壞了,那丫頭做事不分輕重,空有一腔衷心卻老是惹事。”說着,他移步至床榻,将手伸進簾帳之中輕輕撫上景玉甯的臉:“皇後性情溫和,太嬌縱她了。”
拇指向上緩慢地觸上睡夢中人的眼睑,卷而翹的睫毛在被碰到後敏感地輕微顫抖幾下,過了會兒才再度舒展開來,鼻息間仍是睡意。
大監看着赫連熵輕柔的動作,情意好似若隐若現的輕紗飄于空中再緩緩落到景玉甯身上,将他全全覆住。
他從先帝駕崩後就開始伺候起赫連熵,如今也算有了年頭,這是他第一次見赫連熵會如此珍重一個人。
這與他待湘容那作為天子高而在上的寵不同,他能清楚地感覺到赫連熵對景玉甯的一舉一動中所蘊含的是愛與敬重。
他因愛而惱怒,也因愛而小心。
他尊重皇後,賞他才華,敬他為人。
抑制不住的心動總使他想在踏入一步的同時再進一步。
真龍天子動了情其實與世間凡夫俗子一個模樣,謹慎而細膩,高傲且卑微。
他内心無比在乎景玉甯對他的每一個回應與表情,卻又遲遲不肯放下身段把一切表述而出。
所以也隻有在這種時候,他才會将自己藏于心底的愛意釋放出來,宛如偷偷把糖果藏于心儀之人枕下的稚童,雙眼明亮間是按捺不住的緊張,與純粹的喜悅。
“夏姑娘此事,陛下預計如何?”過上半柱香後大監問他道。
赫連熵這才收回手,悄悄把簾帳又拉上,不露出一條縫隙使涼風吹進。
他撚着剛撫摸過景玉甯面頰的手指,想了下,輕聲回道:“深夜逃出宮,她也就一個地方可去。”
大監一想明白過來赫連熵的意思,就聽他繼續道:“她回去無非是向景家告朕的狀。”
說話時他的目光一直看着紗簾深處,眸垂下,透着簾隐約看向景玉甯雙腿的地方:“朕做過的混賬事,朕認,也一直在懊悔着。眼下看景府如何處置她便知景懷桑是何态度,不過無論如何,朕也确實該去景府認錯。”
大監被他這話驚得褶皺的雙眼都瞪大了。
大婚那夜赫連熵的确大錯特錯,因着湘貴妃出那馊主意,還未接觸就把人給定了罪,事後才有了如今這麼多阻礙。
可即便如此,天子又怎能去臣子家中認錯?
宰相權利彌天,皇上若是真這麼做了還讓其他人如何揣度。
赫連熵睨了他一眼,清楚他在擔慮什麼,便道:“朕知曉分寸。
隻是關于此事,還是該就事論事。”
景玉甯是府中幺子,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無論他們的姻緣始于何種動機,可現下赫連熵都為自己能到娶他為妻而欣喜珍重。
隻是奈何景玉甯對他感情太淺,甚至可以說是全然無意。這使他身為帝王的自尊無法将自己的驕傲壓至谷底,任其操割。
但事情總不能一直這樣僵持下去,他或可采取待景家真誠的态度來讓景玉甯從側方感受到自己的由衷與用心。
景玉甯将景家視為重中之重,他們之間目前最深的一條隔閡便是他為對付太後一黨而算計了景懷桑入局。
赫連熵雖不後悔為朝局如此行事,但到底是讓他與景玉甯的關系更雪上加霜了一步。
現在他們必須同心同德才可一緻抵禦外敵。
赫連熵越想越覺由此可行,這便開始規劃上了去景府的日子。
景玉甯是在下午時才再次醒了過來,睜眼時正聽見侍從在向赫連熵禀報襄國太子兼使臣沉風銘之事。
沉風銘終于向皇宮請了約,似是欲早些進宮相見。
赫連熵察覺到他的動靜,擡手示意侍從先停下,就站起來走到床邊,俯下身看他:“醒了嗎?可是吵到你了?”
景玉甯頭腦還處在蘇醒時的愣怔,一時沒反應過來赫連熵為何會在他的屋子裡議事。
他雙眼朦胧地看着面前的男人,滋潤了下嗓子才客氣道:“讓陛下費心了,您沒有吵到臣,臣是自己醒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