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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玉甯病的這幾日中赫連熵對他照顧得可謂無微不至,親自搬來西偏殿與他同吃同住不說,凡事也都親力親為,包攬了無數項近身宮人服侍景玉甯的活。
他以前隻知西偏殿位置偏僻,房屋建築在皇宮内當屬簡樸,但設身住進來方才知此處在生活是有多不方便。
出行繁瑣耽誤功夫不說,院中花樹在晚間也能招來蠅蟲無數。
西偏殿房屋格局設計不佳,晨熱夜冷,潮濕還不透氣。
要想通風隻能打開大門,可這西南風要是一刮,落葉塵土就直往屋内吹。
赫連熵哪受過這種苦,每當不勝其煩時便總想到景玉甯也是在宰相府錦衣玉食養育長大的,就愈發後悔和心疼。
他向景玉甯提過數次想帶他住到政華殿的寝屋,那裡是帝王休息的場所,地氣内應極佳,所需一應俱全。
可景玉甯以規矩為由怎樣也不肯去。
赫連熵看得出他欲讓自己早些離開,但考慮到人尚還病着總不好再行強迫,隻得歎聲氣後也就不再提了。
之後他命人把東西也都搬來些放到西偏殿,除去每日上朝和景玉甯休息時不好在他房中議事外,其餘時候赫連熵都常待在他的寝屋中,與他共住一個屋檐。
這日,景玉甯終于比前幾日有了些精神,打算自己去溫浴好好梳洗一番。
前些時日礙于渾身無力,都是每日用泡好的溫布将身體擦拭一遍。
赫連熵不許别人窺見他的身體,所以都親自給他擦身。
隻是這對于景玉甯來說更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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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舒爽了,景玉甯心裡卻是難受。
赫連熵的觸碰與呼吸宛如一把開啟夢魇的鑰,讓他無數次墜進大婚夜的無間地獄,受盡折辱摧殘卻又隻得獨自承受。
他膈應極了赫連熵肆無忌憚的接近與親熱,每一次抵觸與拒絕都是他發自内心在為那慢慢結痂的撕裂傷口而奮力掙紮。
隻是他的力氣實在太弱,弱到赫連熵根本察覺不到他有多痛苦,隻調笑地以為是他故作矜持所增添的一點情趣。
景玉甯心中倍感悲哀,卻又無可奈何。
他是大尚國的皇後,赫連熵的正妻。
一國之後的擔子與妻子的義務将他束縛得不能有一絲違怄。
大尚國國風如此,妻子從嫁入男人的那一刻起就成了男人乃至男人全家的所有物,丈夫可以對妻子做任何事,而妻子隻有打碎了牙往肚子裡咽的份。
因大尚國重武輕商,男人掌管一國命脈,也自然形成權利之比量。下至百姓上至高官貴族甚至皇室,均随處可見這般影子。
作為一國皇後,他必須做出表率與典範。
景玉甯打心底厭惡這股風氣。
婚嫁前身為男兒,他曾唾棄夫妻間丈夫的強權與蠻橫,可如今到自己為人妻,這份唾棄卻在強大的威懾與無力之下變得幽怨且無助。
他想起從前與王徹在皇城下館子時遇到的那對兒夫妻,當時看着那幾人一瘸一拐滑稽的背影,心緒中盡是悲涼與諷刺。
他曾冷眼旁觀地說出一句:“許是尚有感情,許是為了生計。”
可現在自己也成了句中之人,方才知曉,當生存化作步履行走于威壓與無奈之下時,确會使之忘卻心性與靈魂。
貴如一國之後的景玉甯尚且如此,渺小無力的百姓又該是何等甚之。
薛逢的一句微波有恨終歸海,明月無情卻上天。歎出了光陰似箭,人之渺小下無數憾恨流失,卻歎不出在這時過變遷中紮根于心的痛與怨念。
大尚之大,遍溉九州。若真往細了說,其弊端又何止于此。真要一個個抓出來更正,總要一番天翻地覆。
而這些,正是景玉甯此生必要竭盡所能去做的。
他的志向是讓天下的百姓喚起那壓迫在奴性之下的鮮活與自尊。
為此之初便是要懲治佞黨,改進律法。
必先使制度寬嚴并濟,讓其不再隻為穩健與制衡。
隻有這樣,國泰民安太平盛世的雛形才可顯現。
景玉甯認為,國運源于朝廷、制度與民心,三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