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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要是利于大尚與襄國建交之事,在下定當竭盡全力。”沉風銘拱手,随後動作順暢地展開紙扇于胸前輕扇兩下。
紙扇上顯現出兩隻紫色花鳥,水墨勾彩得活靈活現。景玉甯一眼就認出此鳥為鸑鷟,如鳳的翎羽與酷似的神态讓他定睛在這雙飛鳥之上,一時與夢中重疊。
夜晚的夢境裡他與鸑鷟在遼寂的亭中等待着,他知那人定會前來,卻不知其身在何處何方。
直至夢醒時分,那人仍未出現在所夢之中。
可即便是漫長等候,他依舊是期待與怡悅着。
初嘗情意,瑟中是甜,每一瞬息都為意中人心悅相許。
隻是無奈天地無情,月老無意。
情落凡塵恰似飄渺,紅線劫緣無人能渡。
這世間情愛有緣無份者何其之多,他與信友左不過是再添一兩失意人罷。
那夢中的鸑鷟鳴叫聲婉轉悠揚,而今想來卻似悲泣升歌。
半晌之後,景玉甯垂下眼睑,低首時動作帶起鳳钗與外袍的流蘇拂動。
分量明明不輕不重,卻如同鎮尺牢牢壓在他心頭。
他們都是活在算計與争奪之下的人,所行每一步都牽涉着自己與周遭無數人的性命。
與赫連熵對沉風銘的嫌惡不同,景玉甯理解着他的處境。
他們身上都挑着百姓與天下的擔子,若真潇灑到毫無算計,那才是真正的無能與昏庸。
襄國之國情與大尚不同,他們注定要在大國之間謀求生路才得以保全。
隻是他與赫連熵終究同景懷桑非一路之人,沉風銘的抉擇和立場若真如他所想,那他們也不得不防。
景玉甯全程極少出聲,幾乎都在默默地聽着赫連熵與沉風銘間的對話。
他們從兩國貿易談到襄國現任國師,赫連熵聽得認真,看得出他對此人頗有好奇。
沉風銘也不藏着掖着,手腕帶起紙扇微動邊同他們講道,當今襄國國師年齡三十七八,博覽群書手耳通達。他以一次襄國國情之辯論成名,對各派學術研學甚深,無不通曉。
其專長亦不止學術研論,他還精通爻算與卦象,且蔔卦極準,就連這次隋王妃懷上世子也是出于他之蔔算。
襄王十分重用他,故方不到四十就讓其當上一國國師,地位堪為重臣之首。
但此人離奇的是,國師之大名雖家喻戶曉,卻無人了解他的來曆與背景。
衆人隻知他姓黃名荊洛,和發妻遊走天下直至襄國安居,其餘便什麼也不清楚了。
他們初來乍到時有過不少人懷疑他是細作,人雲亦雲了一段時間就結伴打上了他當時與妻子居住的茅屋中。
黃荊洛瞅着衆人打砸卻是不急,眼看房屋盡被毀去也不吵不鬧,第二日隻搬了把椅子坐到街中,一人舌戰群儒。
從百姓到書齋學子再到名門夫子,竟無一人能牽制于他。
此事被傳進襄國皇宮中,襄王對這奇人有了興趣,便宣旨召見。結果這一召見,二人竟是所言甚歡,襄王當即就賜予了他四品官職。
而黃荊洛也不負襄王所望,之後幾年行差立功,為襄國收獲增益無數。在沉風銘坐上太子之前,黃荊洛就被封為襄國國師,享重臣最高權位,成襄國當之無愧之首揆。
黃荊洛此名赫連熵與景玉甯都有所耳聞,但其行事低調輕易從不出襄國,這還是第一次從太子口中聽到一些具體事來。
沉風銘紙扇輕搖,把話說得深淺皆宜,稱不上太多,但也算知無不言。
初次與襄國太子會談,赫連熵掌控着時辰,從上午一直到午膳之前,時間恰得不長不短。
待沉風銘離開,赫連熵牽上景玉甯一起在政華殿進午膳。
他讓禦膳房備了幾道景玉甯喜愛的甜口菜式,為調養他的身體又配上了滋補烏雞湯。
這幾日與景玉甯共吃共住下來,他不禁發覺景玉甯雖口上說着什麼都吃,其實私下裡挑食到令人發指。
蔥姜蒜柿子椒香菇一律不沾,蘿蔔黃瓜西紅柿一類蔬菜也不喜歡,夾到他碗裡的幾乎能挑就都被悄悄挑到盤外去。
而且他對果蔬也很挑剔,梅子貢橙這些酸食不愛吃,連桃子和梨都隻吃最甜的,不是最甜就一口不動。
赫連熵本不想在食膳上逆景玉甯的口味,但鑒于太醫囑咐,總得讓他多食些酸味以緩解疲乏盡早痊愈。
他率先拿起筷子,繞過宮人親自給景玉甯夾了幾道特定的菜和果蔬,對上人看向自己的視線,景玉甯手指碰在筷上,過了一會兒,态度還有些猶豫。
赫連熵輕點了下前方的桌子,一邊眉毛微微擡起,示意他把東西吃下去。
景玉甯這才抿下嘴角,乖覺地把盤子上一個個難吃的山葵與果肉放嘴裡沒嚼幾下就閉上眼吞進了嗓子。
看他全都吃下,赫連熵這才一揚下颚,讓靜候在一旁的宮人盛上湯和幾樣他愛吃的甜菜與肉。
二人在幾個宮人服侍下用了一會兒菜與湯,吃完玉碗中入味滑嫩的烏雞肉,景玉甯捏起茶盞潤下喉嚨,開口說了話:“襄國太子今日所講陛下以為如何?”
他看得出赫連熵不大喜歡沉風銘,比起以前默默揣度,現下倒可直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