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擡起首,對景懷桑所言轉而露出了認可,狀似思索中悄然埋下後面的引子,他揚了下眉,自然地變換起态度,口氣輕松下來,試探道:“朕當下還真有一事需嶽父幫忙。”
景懷桑手中再捏起下一棋子,他點了點頭,右手向前一擺,正襟危坐:“皇上請講。”
赫連熵很輕地笑了聲,神情平和中帶着一絲欣怡,說:“也不是什麼大事,不過是方才所提賭局一事。”
他攏一把衣袖,肘臂靠上桌子一角,道:“如方才嶽父所言,一成之差不過一前一後,皆為正解。隻是朕與玉甯都下了賭注,這一局朕想徹底赢過他。”
他這句話說得如玩笑般輕巧,仿佛還帶着一絲新婚夫妻間的嬉笑俏皮。
景懷桑卻是垂下眼睑細細地品着,他能覺出赫連熵這一子落得比适才更為精妙,看似玩笑的言語,深處卻是讓那坐觀龍虎鬥的一成人再無立足之本,最終徹底消失在朝堂之上。
這把斬落衆臣的刀刃被赫連熵借着他方才所言順然地就遞到了他的面前,明言令他操起這把刀,已然是再無推讓之餘地。
景懷桑拿起茶盞再抿一口,幽醇氣息在口中蔓延,甘餘微苦。
對于赫連熵此計,他其實頗有贊賞之意,天子之威震懾四方,本就該一聲龍嘯便令萬千臣子抖上三抖。
細數赫連熵掌權後的種種動作,自他登基以來鋪墊已是做了不少,如今是時候哮出這第一聲龍吟。
他品得出赫連熵現下是要以朝廷開刀了。
帝王做事向來不動則已一鳴驚人,一旦開始,就将是一場激烈的血戰厮殺。
景懷桑看得透赫連熵所行帝後同朝是以景玉甯作為刺殺李黨的利器,同時也為牽制自己而捆綁的繩索,而今到訪景府更是為挾持他做司禮監之後的第二任遁甲。他把每一步都算得極細,于靜中生變,又在變中尋機。
赫連熵的手段與謀略絲毫不像一個方才弱冠的青年,他足夠老練與深沉。隻是作為與天子對局之人,景懷桑無法以敬慕之意而停下步履。
或許待赫連熵與景玉甯再過個十年二十年該是能與他平分秋色再興起權衡鬥局。但現今他們尚無閱曆加持,與他相比還相差遠甚。
在池上竹笕升起之時,景懷桑拱手道:“老臣得見帝後琴瑟和鳴,無勝欣喜,定當馬首是瞻,萬望皇上放心。”
赫連熵微點下颚,揣度着景懷桑應聲時隐秘在細節中的一絲違和。
他側首往半開的窗外看了一眼,餘光瞥見側後方的林英,便想起他此次跟來的目的。赫連熵想了下,沒再接過景懷桑方才的話,而是直接把話移到了截然不同的一事中。
他定神再次看向景懷桑,似尋常般澹然地說道:“前些日玉甯因太過想念嶽父嶽母,特讓貼身侍女回府探望,朕今日正道訪府中,可否帶她出來一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