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抿了下唇,繼續言道:“皇後娘娘,臣妾與您不同,我是個被母國抛棄的質子,手裡沒有一樣東西是我與生俱來應得的,周遭所帶不過是冰冷的算計與無奈的犧牲。”
“…想來陸齊應是把我的事都和您說了吧,”她直起身,把兩隻手再度交疊放在身前的腰封處,“一個再也回不去家的質子,若是想活,就必須用盡手裡的一切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景玉甯平靜地聽着,他瞥過視線,映入殿門處那張曾經擺放過她一隻镯子的小桌。
西偏殿緊閉着大門與窗,因坐落的方位而透不進外面柔和的光亮,昏暗陰影下的湘容此時顯出來一絲陰郁的猙獰。
他能從她故作強勢身影中看到一瞬的脆弱,仿佛隻要他輕輕一碰,面前的人就會刹那間碎為塵埃。
他往旁移了幾步,腦海中想起陸齊曾與他說過的話。
他确實從陸齊口中了解到不少湘容作為質子時候的事情,或許也正因為如此,即便被面前的女人屢屢陷害,卻也始終無法湧出心底的惡意。
過了許久,他才終于開口:“可你也該知曉,這是欺君之罪。倘若事發,當萬劫不複。即使當年再急于尋求依靠,也不該行此一步。”
湘容聳了下肩,唇角依舊含着笑,隻是冷漠地暗諷道:“皇後娘娘是宰相之子,出身在富麗的景府,一生都被人捧在手心裡過着衣食無憂的日子。像您這樣的貴少爺又怎會理解一個每日都活在死亡的邊緣,随時都會失去一切的人呢。”
她說着咬緊了牙,無盡的妒意充斥進全身,連雙目都泛起微紅。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景玉甯這樣身在蜜罐中對世事殘忍分毫不知、卻總以一副傲然的姿态指摘那些奮力往上攀爬的低階之人。
他們倒是穿着舒适的鞋子不怕踩在荊棘之中,又憑什麼以一張自以為和善實則僞善至極的嘴臉去唾棄那些搶奪他人鞋子來自救的人?
她絲毫不掩飾心緒裡極度的嫉恨,死死地盯着他,聲音陰寒:“如果有一日您也與我一樣處在一無所有的境地,隻要能活、能得權利,無論是使何種手段與方法上位,不過都是在這亂世中練就出來的本事,是最不值一提的事。”
她譏笑着往景玉甯的方向走了兩步,眸光似刀:“人隻有在不餓的時候才會在意食物的味道,您始終都飽着腹,又如何來指責于我?”
景玉甯閉唇不言,他望着湘容暗沉的面龐,始終未能說出任何反駁的話來。
面前的女子在相貌上與他有着六七分的相似,命運卻是截然不同。
她是一隻孤身在雪地裡覓食的狼,曆經萬難巧立名目才得來了如今的一切。所以她極度地護食,死命地把着自己東西,絕不讓任何人奪走。
從她的話中,景玉甯想起曾經遊曆時所見的諸多生長于窮山惡水之人。
那些被逼到境地的人總慣于把毫無道德與不擇手段美名其曰為自己的聰慧與本事,他們因世間的薄情而心懷憎惡,卻又因自身的無力而隻敢把怨恨發洩到與他們同樣可憐的人身上。
可恨卻也可憐。
屋内寂靜了很久,在一片壓抑之中,景玉甯聽見自己平靜地問她:“為何把這件事告訴本宮?”
湘容瞅着眼前的人,戲谑道:“皇後娘娘聰慧睿智,即便臣妾不說,您應該也能猜出來。”她沒有直面回答這個問題,說完再次看似不經意地把手别在自己纖細的腰上,無形中每個動作都萦繞着妩媚之感。
景玉甯仔細地盯着她,從她剛一進院,他便發現貴妃今日的華美錦衣好像比以往略寬了一些,腰封處似是埋了一個凸起,故而她說話時手總是有意無意地碰上去。
他凝滞片晌,而後隻輕聲道了一句:“本宮理解的。”
湘容沒懂他的意思,側頭蹙起眉看着他。
景玉甯卻沒再做多解釋,而是緩慢地轉回身,背對着她,聲音平淡道:“本宮答應你。”
他以背後的站姿揚起首,凝神于一縷細微的光中。片刻後,又補道:“你無需費心至此,将衣裳裹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