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底台烏木鉛亮,上面擺放着繁多鳳簪與金钗。盛燦的日光透進窗墉編織成細白的薄紗漂浮到毫無精神的美人身上。
美人的面龐一半映在柔光下,一半籠進陰影中。他閉着眼一動不動,讓宮女給他梳着長發。
過到幾息便見隐有病姿的美人發紮金鳳華钗,耳戴殷紅玉石,雍容之姿呈顯皇後風采,雖是隻身穿一襲潆月常服,可旖麗的容貌依舊把他整個人襯映得美豔絕倫。
聞到不遠處的腳步聲,景玉甯垂下眼睑,從望進銅鏡到看向桌子上的金钗與玉梳。他薄唇微抿,上身近乎緊繃着,直到男人走近身後,手掌順過他的肩角來回撫摸。
“今日感覺好些了嗎?”赫連熵靠近他的耳側問道。
帝王的音色低靡而性感,吹進耳道中使耳蝸都發起了燙。景玉甯睫毛下斂而顫動,半天才止住喉間的哽塞,答:“回陛下,臣已經好多了。”
男人側首盯着美人隐沒進影中的面頰,唇角隐約向下,伸指刮了幾下景玉甯的側颚,随之冷哼了一聲。這人在不清醒時被他連逼帶哄着能叫出幾句阿熵來,然而清醒後就再不這樣叫他了。
銅鏡折射出溫和的光,一半照映在景玉甯漪麗的容顔與脖頸上。他在後來數日的調養與溫補裡氣色比之前要好了許多,手腳腕上鎖鍊的紅痕也正一點點淡去,如今隻留下一圈很輕微的紅痕,再養幾日就該徹底消失了。
“朕傳定安将軍候在了藥鋪,你如見嶽黎時去的那樣就行。”他撚上景玉甯發中的鳳钗,小巧的寶珠在指腹内圓潤冰涼。“你們兄弟多日未見,朕就不去打攪了。多與兄長說說話,路上小心。”
景玉甯擡起頭,瑰明的雙眼顯出幾分驚奇。他以為赫連熵會同他一起去,畢竟景辰對赫連熵的不滿在皇城已經被傳得沸揚,連夏靈與陸齊也都在宮裡聽到了一些。
像是看破了他的心思,赫連熵笑着捏了下他軟嫩的耳垂,說:“怎麼,皇後以為朕小氣到連親兄都不許你見?”
“臣不敢。”景玉甯垂首回答。钗上的流蘇遮掩出斑斓的光影,散在面上光彩如璃,灼灼其華。
赫連熵的深目也被一道華光映亮,茂烏的瞳睛似藏起一盞螢火,望向景玉甯的神情沉魅而繁複。
他有何是不敢的?帝王自嘲般地想着,連他心裡有人自己都能妥協,還有什麼是他做不出,而自己不能退讓的?
殿外的辇驕發出一聲車輪滾動的輕響,夏靈這時從外面端着木盤與上面的玉碗走進來,對景玉甯與赫連熵行禮,道:“皇後娘娘,該喝藥了。”
玉碗裡的苦藥冒着熱氣,麻黃的腥氣自遠處就能聞到。景玉甯微乎其微地皺了下鼻子,然後拿起預備好的帕子,手擡起道:“拿來。”
夏靈“嗯”了一聲,杏眼再沒看赫連熵就從另一側把藥給景玉甯呈了上來。隻是不料赫連熵忽然長臂一檔,徑直地把木盤上的碗取到手裡,對夏靈稍一擡颚,輕巧令道:“下去吧。”
夏靈瞧見他不懷好意的動作,瞪起眼嗔着他,雙足站在原地是半點兒都無退下的意思。
赫連熵睨了她一眼,知道這丫頭是替自家主子生他的氣。景玉甯被他關起來的這些日,就數她鬧得最大。搞得太後都親自來了一趟政華殿,态度是毫無先前的隔閡,一副賢母姿态苦口婆心地勸他選秀廢後。
夏靈單純太過又傻直輕率,做的事自以為是對景玉甯好,實則隻是讓主子更置身險境。到底是林英沒本事,至今也降不住她。
赫連熵心裡指責夏靈的同時也把林英稍帶上罵了一通,見這倆人倒時來常往還交往得挺好,偶爾竟還以練武為由跑到山上就兩三時辰不知所蹤。再回頭看看自己與景玉甯……帝王心裡難免發酸。
“靈兒,去看下我為兄長帶的冬蟲夏草與野山參準備得如何了。”景玉甯看出夏靈與赫連熵又有對峙之勢,及時出聲吩咐道。
夏靈聞聲瞥向景玉甯,然後又瞪回赫連熵,半晌才扭回頭離開。
“這丫頭不是個能在宮裡平安活長的。”望着她的背影,赫連熵湊近景玉甯的耳前。
在殿門關上後他又轉首仔細看向景玉甯别于耳後的纖細發絲,說:“你就沒想過趕緊為她尋個好人家嫁出去?”
他這話意有所指,任誰都能聽出他口裡的好人家是誰。
景玉甯皮肉不動,眉目清涼地道:“陛下既是自個兒操勞着,臣便不必憂心了。”
衣袖順滑的絲綢輕拂而下,他往前挪動幾許,又對赫連熵說:“隻是婚緣乃是大事,臣以為也需看靈兒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