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黎往日裡甚少動怒,他性格剛正又秉承家教,嶽康本也是個肚裡能撐船的心性,父子相傳自是相像,故而一般的事不足以讓他生上多大的氣。
隻是當下,他憤怒得恰似一隻啃嗜人皮骨的野獸,鋪灑的氣息危殆嚴酷,就如同要把對手撕裂粉碎。
他死死瞪着沉風銘,捏在拳中的前襟被巨大的力道撕扯而發出“咯吱”的聲音。沉風銘被他扥得上半身都提了起來,散落一地的茶幾與瓷杯在巨大的聲響後摔成一個個碎片。
面對盛怒的嶽黎,他依舊澹然從容,由着嶽黎這樣拽着,在二人極近的距離中開口說道:“不這樣做,我永遠沒有機會。”
“機會?”嶽黎眯起眼在齒間磨碎了這兩個字,“你的機會就是逼他!”
他手肘因極盡的發力而些微顫抖,心中為景玉甯的不平與懊悔在此刻達到了頂峰:“你與他通信多年會不了解他的心性?他何時是個為一己私欲而丢全局于不顧之人?”
牙齒磨擦下唇嘗到一絲血味,他鼻息窒痛,口中的話語即對沉風銘也在對着自己:“你明知他的顧慮,也明知他的處境,竟還要把他推進無望之地!”
他的聲音響在閣間内映出咆哮般的回聲,此時是再無半分書生斯文的樣子:“你愛他?别讓我發笑了,你不過是想得到他,為此可以不擇手段罷了!”
在那日景玉甯收下紙扇後他心裡總是仿徨不安,後來去查才知曉沉風銘竟是自買扇到制扇從未背着任何人,甚至極為張揚地在大街上選購。此舉意為何已是再清楚不過!
嶽黎心中的悔意與惱恨全化作了對沉風銘的憤怒,他怎樣也沒想到沉風銘會這般處心積慮地把帝後毀至破裂。
他一面聲稱自己深愛景玉甯,又一面對他下如此狠手,難道對他而言,自己的所得就遠比景玉甯的處境還重要嗎?
“嶽夫子,你是在惱恨我逼了他,還是在怨恨自己為何不能像我一樣邁出這一步?”一句刺骨的冷意直至紮進嶽黎的耳朵,讓他霎時停滞一瞬。
沉風銘凝住他的瞳眸,對峙中把陰冷的毒刺也毫不留情地刺中嶽黎的要穴。僅這一句就讓嶽黎唇喉緊繃,半刻都再說不出任何話。
……難怪他會是襄國太子,嶽黎諷刺地笑了出來。
俄頃後,他眼肌跳動一下,對沉風銘說出自己由衷之言:“景玉甯是我的摯友,這輩子隻會是摯友。隻要我活着,定不遺餘力地守他護他,其餘,我從不奢求。”
沉風銘聽完稍作一愣,而後不可置信地打量起嶽黎,過到許久居然不顧被牽制的前襟而放聲笑了起來。
“嶽夫子當真高風亮節,讓在下佩服。”他盯上嶽黎的眼睛,風流的眉目帶起一絲殘忍與怅惘,“隻可惜在這世上,你這樣的人通常什麼都得不到,或許還會比旁人死得更快些。”
這話語似是玩笑,可他的神情卻是認真,聲音未落就抓上嶽黎的手,把掌中的腕子捏得咯咯作響。在冷峙的對視間,突然又說出這樣一句:“在下終于明白大尚國皇上為何會讓你同我一起謀局了。”
嶽黎皺起眉,“什麼?”
沉風銘冰冷一笑,問他:“你認為大尚國的皇上是怎樣的人?”他并未直面回答,而是把話風又轉到了赫連熵的身上。
隻是嶽黎沒有順從他的思路,而是單手使力,把他狠狠掼了出去,“我朝天子豈容你妄論?”他厲聲怒斥。
青衣身形向後急退幾步,後立于牆壁前站穩。他本欲把當日在景府從夏靈口中聽到景玉甯所受的那些遭遇說之于口,可就在頓足之時,湧在口裡的言語又全數被止在了唇後。
他盯向面前的人,見他俊逸的面容滿乘盛怒,火眸坊镳冶煉的利劍,正對準他的眉心。
少焉時,沉風銘終是把話咽了回去。
嶽黎是景玉甯的摯交,是他用心庇護的知己。那種不堪的屈辱不應讓這個人知曉,更不該從他的口中講出。
“既然嶽夫子有所顧忌,在下不言也罷。”他最後搖首,“在下與嶽夫子是截然不同之人,境遇自也大相徑庭。然襄國與大尚國卻如萬千國土千遍一律,不過是道數有别,彼此取長補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