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台傾倒,烏鴉悲鳴。
入暮蒼茫中,土地遍布橫屍。
沈崇元邁過路上橫斜交錯的每一具屍體,踩在空地處幹涸的血迹上。
他身旁跟着一衆将領與士兵,所有人都沉默着,前後走在這條漫長的街道上。
這一仗整整打了七日,百姓死傷慘重,軍兵也負傷無數。
直至昨日夙夜才算徹底結束。
他們這回帶來的士兵太少,皇上隻批給他們五百官兵,這個數目與之媵都暴亂者相比,簡直九牛一毛。
營寨中重傷的士兵并排躺在一起,化膿與汗臭撲鼻而來令人窒息。
他們中有不少人怨聲載道,罵鄭江河這厮竟瘋狂到以死為獻,使得媵都絕大多數的百姓恨意高漲全跟着造反。一時間他們做不及太多準備,裡外皆被重創。
而今完戰,他們逐漸反應過來,更為不解的是朝廷為何隻撥來這麼少的官兵肅清反民。
那邊應是早已統計出了數字,難道是故意把雙方距離拉得如此之大,讓他們前來送死麼?
這些人不明白,心裡也懷揣着怨恨。
早時沈崇元去見他們,帶了些草藥與糧食,除去幾句問候以外未有半句多言。
而他自己其實什麼都明白。
聖上或許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走到整除義民的地步,他下旨入駐僅五百官兵,便是朝廷能給出最大的誠意。
他本預計讓鄭江河歸順于朝廷,以來在翦除李黨後重建媵都。
隻可惜事與願違,他把一切辦砸了。不僅未能收複鄭江河,更是讓整個媵都陷入動蕩。
這一失舉,他責無旁貸。
“沈将軍,我們這是要去哪裡?”跟在沈崇元身側與他一同走了半裡路的将領問道。
沈崇元伸手指了指前方,說:“去鄭江河的營寨,叢骓興許還在那裡。”
将領随他的話思索着,而後搖首:“将軍,末将以為我們接連數日把精力全用在鎮壓媵民上,叢骓一直在他們的營裡,八成早死了。”
這個猜測其實沈崇元也有過,尤其在開戰的前幾日尤為強烈。可到後來,無論軍兵如何苦尋,而至今都未見到于霏的身影,他又覺得此事并非同他所想的這般簡單。
他們走得大約一公裡左右就重新來到了熟悉的營寨,這裡此時安靜得愈顯清冷孤寂,布篷破舊不堪,半截搭在房檐,半截落在地上。
沈崇元率衆拈輕腳步走進去,穿過層層茅屋後發現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竟有一處生着火,正冒着些許黑煙。
他們停下步子,握緊手裡的刀,交換眼神後迅速地散開,埋伏進不同的角落裡。
不一會兒便聽見外面傳來的動靜,一個人不緊不慢地進到了屋中。
聽起來像是女子。
沈崇元掩在一處豎挂的麻布之後,豎起耳朵仔細聽着這人走路時的聲音。
他大緻能推斷出這應是個身段不高且步态輕盈的年輕女人,心神悠逸毫無防備。于是他極快地輕步而出,繞到女子身後用刀架住她的脖子,低聲言道:“噤聲,否則割下你的喉嚨。”
在得手後他以響聲示意,讓藏在四處的軍兵也都紛紛走了出來。
女子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恐吓驚到,剛要扯聲尖叫嗓子就碰到了刀刃,她下意識吸上一口氣,聲音便戛然而止。
她看到屋中還有不少身壯男子圍過來,顫抖地點了點頭,用極微的細語說:“我…我不出聲,你們千萬别殺我。”
沈崇元把刀離在她脖子約莫兩公分的位置停下,問道:“你是誰?為何會在這裡?”
女子眼珠抖得厲害,盯着不遠處的刀害怕得都下意識地哭了,邊咽着泣聲邊答:“回大人,妾……妾身名叫閻柳安,是從蘇州被賣來媵都的舞女。”
她觀察着面前的幾個男子,見他們衣衫灰污面頰染土,由此便把他們認作成了造反的媵民,思量着斟酌地回出話來。
沈崇元心存疑影,從背後打量起她的穿着,一身明錦黃橙裙非但不像低賤的舞女,反倒奢華得有些過了頭。
他把刀再度攏壓回閻柳安細白的脖子上,冷道:“本将沒有耐心,你最好說實話。”
閻柳安被迫仰起頭,清晰地感觸到鋒利的刀刃碰破了皮肉。她頭頂發麻,冷汗即刻流下。
就在她張開口要再次答話時,忽然意識到身後男人的自稱。
‘本将’…莫非他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