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邊關,馬蹄踏揚塵沙。
風嘯中沈崇元馭馬行在最前面,距他不遠的後方是士兵圍行的一輛囚車,車身肮髒不堪,輪子颠得幾近散塌。裡面押着一個人,他木枷上被緊鎖雙手,胡發散亂。
行至皇城近十裡,迎面映入幾人,他們身着官服,頭戴烏紗帽。為首者率馬上前,對沈崇元拱手:“沈将軍,聖上惦您風波勞碌,特命我等在此迎候。”
沈崇元看着面前的人,神色驚詫一瞬,随後化作驚喜。他從馬上下來,向人恭敬行禮:“久不見嶽夫子,諸事可安?”
嶽黎擡起頭,溫聲說:“鄙人甚安,現今聖上親賜,為刑部按察使。”
沈崇元聞之再喜,抱拳一拜:“本将在此先賀臬台大人。”
“沈将軍無需多禮。”嶽黎上前扶他,“賀喜不急,現下還需正事要緊。”
沈崇元颔首,于霏這時也走了出來,對嶽黎拱手:“小生恭賀嶽大人。”
嶽黎看向他,态度平緩地回敬:“見過于大人。”
說完他蓄笑淡道:“聽慣了夫子一稱,一時改去稱呼還不大适應。”他環顧身後的衆兵,在看到囚車的刹那,眉目透出一股狠厲,不過很快又恢複了原狀,拱手道:“諸位一路勞頓,辛苦了。”
于霏打量起嶽黎,笑不見底:“嶽大人此來不隻是為迎我們回城吧。”
風聲響近耳畔,灌木落葉從上飄下,幾番颠簸落入長叢。
嶽黎沒有直面回答,而是轉身與後面的幾人對視一眼,拿出一卷金軸,在衆目下走到囚車前。
車裡的人狼狽污濁,散發着熏人臭氣,他滞步在外,眸眉深沉冰冷。幾個士兵粗暴地把他從囚車裡拽下來,跪到嶽黎的腳前。
叢骓早已被折磨到人魂癫散,精氣全無狀似死人。
隻是在看到嶽黎的一刻,他還是難以置信地瞪大了血眼,畏懼與仇隙交加,口裡發出一陣難聽的嘶吼。
嶽黎也俯首看他,目光猶如一把憤恚利劍,以憎恨為刃,悉數把眼前的人剁碎。
他展開手中的金軸,在所見衆人皆跪下後,他極力壓住胸腔噴湧的激烈與冤恨,朗道:“罪犯通政使叢骓,上侵國帑,下吞民财,至千萬計黎民性命于私賄。朕聞之恨絕吓然,後世觀之無有不吓然者!
以大尚國法,爾即有千首千身,剝皮烹殺甯無餘辜。
着即革去叢骓一切職務,令嶽黎按察使,徹查自叢骓以下諸員之貪墨。欽此。”
音落時田野冷寂,旨意在冰寒中被嶽黎穩穩地攥着。
沈崇元率先叩首,道:“皇上聖明。”
“皇上聖明。”随即衆口而齊,聲音響徹天霄。
叢骓雙目如同死魚,擡身時帶不起沉重的木枷又被重重砸到了地面。
“不行……不能是他。”他嘴裡嘶啞地叫道:“嶽黎、嶽康他兒子…他、他公報私仇,不能讓他啊!”
嶽黎收起旨意,冰冷地看着從地上起身上來的軍兵在叢骓嘴裡塞上一塊破布,架起他重新扔回囚車裡。
沈崇元走過來,對嶽黎再次抱拳。
按照常理,這份旨意早在他入駐媵都時就該到了,可擱到至今才發便有了一層别的含意。
他猜想這應是皇後的意思,為讓嶽黎親自降旨誅讨叢骓。這筆埋藏數年的殺父之仇,他總該親手來報。
踏入皇城時,街邊站滿了烏央百姓,一個個雙目嫉惡如仇,把爛蛋菜往囚車上扔,口裡不停地咒罵着。
沈崇元騎馬在前,覽住每一張表情。
行進中,他看到一位老妪正全身戰栗地往叢骓身上扔髒東西,她兩隻手都抓滿了爛蔬菜和石子,無處拄拐地立在人群中,站得吃力。
她淚滿雙目,表情卻極顯堅毅與憎惡,嘴裡不停地罵着,時不時露出殘缺的牙。
沈崇元喉間微痛,一種震撼在心底俨然而生。
這老妪瘦弱的體格若往日不杵拐杖定會一摔不起,可此刻他卻堅信,她不會倒,她不僅能站着,還能站得更久,一直站到叢骓服刑的那一刻。
在這人山人海的口沫聲讨中,他們踏過無數聲音裡的鮮血,走入黎明後黑暗的盡頭。
隻是無人注意到,在百姓的身後閃過一個人影,沒入房牆就再也不見了。
他們一行人本該徑至皇城,可中途司禮監前來傳旨,不能按照原先計劃把叢骓當即押送朝廷重審,而是改令押進刑部大牢,聽後發落。
明眼人皆能看出是太後李黨出招再相一搏,牽制了帝後的勢頭。
他們心懷各異,在到達刑部大牢後沈崇元與于霏需先行複命,隻留嶽黎掌管刑部操執安排。
大牢内陰黴潮冷,荒原中廢墟幹草在這裡都成了囚犯人人搶奪的奢侈物。
嶽黎把叢骓安排進一間特意指定的牢房中,在走廊外對牢頭與獄卒令道:“飯水給他一應備全,每餐務必試毒。若叫他在刑前死了,本台拿你們試問!”
“是!”牢頭抱拳。
待他們全部退下,嶽黎沉目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