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以後，赫連熵再未到過銮熙宮，也不再派大監候在宮門口等人上朝。

不過關太醫還是會每日定點前來号脈診藥，禦膳房的各類藥膳也依舊精細豐富，朝中的各項事宜每隔幾日就會由專人講予景玉甯聽，日子過得倒也風平浪靜。

綠葉落在蓮花河塘的水面之上劃出弧形微波，清淺的花枝上悄悄冒出了幾個粉嫩的花骨朵，料想再過兩月就該是荷花盛放的時節。

“聽聞，王徹快從楹都回來了？”景玉甯手執黑棋，落下一子問道。

夏靈坐在即塌的對面，眉頭稍稍皺着正糾結下哪一步，過到片晌她哼唧一聲，把棋子捏在手心也順着少爺看向坐在前方的林英。

林英與夏靈四目對視，年輕英俊的臉上不經意流露出溫和的笑意，答道：“回皇後，正是，再過半月就是科選考舉的日子。王禦史在三年前失利後就一直多走各地抛光養晦，這次讓他回來參加考選是嶽大人的意思，想是學識得成，足以名列三甲。”

景玉甯聽完，輕“嗯”了一聲。

三年前那次考選便是他從中動了手腳，那時王徹不過一介寒苦學子，為了能讓他在初步官場前經曆插曲磨練心性，當年那篇得以拿取探花的策論且被悄無聲息地撤換掉了。

現在嶽黎能讓他回來再考，說明王徹離他們所期待的已然不遠。

“本宮昨日聽報珀斯國戰後邊境災荒與瘟疫的奏表，裡面谏言皇上遣派醫者與匠漢的折子正是出自文華殿，想來嶽黎是有了章程，隻是不知皇上的意思。”景玉甯說道。

嶽黎自年前被赫連熵封為文華殿大學士，按照品級與官位應不亞于當朝宰相或國相。然而，真正分到他手中的權勢卻還不及先帝在位時的一個正二品的太子少保權位重。

赫連熵在進封嶽黎前也做過多番考量，後來還是聽取景玉甯一言，把這空置多年的虛位占上自己的人以備不時之需。

相較于資曆與年齡，嶽黎尚不及當朝三品，原先給予他刑部按察使一職時就惹來朝中不少非議，那時雖不免李黨之流引風唱奏，但更多口舌還是揪住他于江山社稷無功且又太過年輕。

不過這次嶽黎能順利晉職則不免宰相的功勞。

景懷桑處事做人向來面面俱到，即便眼見帝後勢力日漸壯大也不顯絲毫異樣。

或許是着眼現今的實力，嶽黎離制衡宰相還遠了去，想來景懷桑也有自己的考量，于是在聖旨未下前先行于朝中進言，提嶽黎為四大學士之一，算是早一步堵住了言官們的悠悠之口。

大殿中央宰相芴闆直立，他眼角眯起笑得從容，大有一種“聖上料想如何，我皆曉然”的倨傲。

以此讓赫連熵在不得不納谏的同時，内心更生出了幾分脅憎與猜疑。

好在嶽黎通曉為官之禮又具君子之風，萬事都恪守本分。私下拜禮各官員時仍讓人喚稱其為夫子，到底是存有讀書人的自謙，那些風聲久而久之地也就随着之後的伏起雲湧而淡去了。

“回皇後，皇上已命内閣在全國各處張貼出醫者上薦與漢夫自遂的告示，經司禮監和當地縣衙審察，合格後會組進行隊中去，由朝中專人帶領發派，尤今上報意願者統共千計。”林英說道。

夏靈正歪着腦袋瞧他們，景玉甯伸出手指在棋盤中為她點下一處，随後接上林英的話：“這次蝗災與瘟疫鋪面過大，光是朝廷人手必然不足，皇上能想出動員百姓組建援隊，此法甚好。”

他口中是這樣說着，心裡則依如明鏡。

赫連熵這是要借赈災之名再做一遍官員換洗，算起來，先前清畢李黨那些大戶也有幾年過去，也是時候該清掃一些不老實的殘餘散戶了。

景玉甯心中推敲而話不多說，待聽完今日朝堂的全部議事，就讓林英适時離開了。

一盤棋局黑白相間，他絡續連教帶領，終于讓夏靈逐漸摸清路數，從第二盤開始變得熟練起來。

午後待關太醫前來上好藥，景玉甯歇息一小會兒，轉而坐到院落外的躺椅上，安靜地看着天空上飛鳥落羽，霞雲似幻影如梭。

宮羽到底不比高牆，透過銮熙宮瞭望政華殿被層層的朱紅阻攔，遙遠而不可及。

碎裂的鳳玺在那日被悉數撿起後，這幾日仍放在桌案的中央，皇紋錦盒一寸未動。

想起不久前縱卷上字迹鮮明的朱批，他人口述的聖旨再如何繪聲繪色，也不比自己臨在場眼見帝王的執筆來得波動心弦。

景玉甯半阖上眼，耳畔仿佛再次響起那日摔砸的聲音……

他的指尖劃在底墊上一筆一畫寫出一個字來，但當隻差最後一筆時又徒然收起了手，藏到袖擺裡。

瑟風拂吹過青年悄然寫下的字，正連浮光織錦的軟墊彈指及回，再無處尋蹤。

……

綠葉匆匆，蓮枝冒出了新芽兒。

這半月複而輕減，如流水般過得也快。

林英作為奉旨向皇後轉述前朝勢局的禦前侍衛，今日依舊為政華殿傳過話來。

他拱手行禮，帶着笑意說：“皇後喜訊，楹都禦史王徹被皇上欽點，被授予了頭彩狀元郎之名！”

景玉甯聽到“狀元郎”三字欣喜極了，旖麗絕豔的容貌在日光下更顯明耀奪目，晃得人挪不開眼睛。

夏靈也跟着高興得很，直拍手說：“王徹苦盡甘來，他與小清以後終于能過上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