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暗中都在編排什麼,他心裡清楚得很。
他與王徹在治理楹都的政見上确有過節不假,但這并不意味着他不懂王徹的忠貞與向民之心。
相比于行走每一步都需顧及家族的他不同,王徹背後無山,繼心無雜念,一旦志向樹立就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蕭昂澤對此不無欣羨。
‘為官者不做君子。’這是他自幼常聽父親私下裡說的一句話。
蕭家貴為國相家門,名列皇城四首之氏,明面上端得一副積石如玉列松如翠的無暇光景,可内裡卻與正仁之德截然相悖。
蕭越的教導向來是以自保與利益為先。
‘近清遠濁為國為民古往今來都是愚蠢莽夫所幹之事,蕭家既想枝繁葉茂長坐穩安,就必須比他人聞風更快,更先一步縱觀全局,而後睜眼尋路依有所靠,再噤聲以示無知無覺。’蕭越說道。
蕭昂澤小時不解:‘可這不是史冊裡那些遺臭萬年的庸碌無能之輩所為?’
蕭越搖首,嚴肅道:‘庸碌絕非無能,凡保命之道皆為上策!’
他蹲下身問年幼的蕭昂澤:‘父親問你,百姓安樂,時和歲豐,天下美景,這些能帶給你什麼?’
蕭昂澤努嘴答不上來,蕭越眼神嚴厲聲音低沉:‘它既帶不來權勢更帶不起榮華!反之隻會讓皇上把眼睛跟心思放到整治各個臣子身上,時辄貶黜,明日抄沒。’
‘皇帝欲彰顯真龍天威,總要建立在所有人性命之上,百姓如若不死,那便要官員遭殃!’
一隻有力的大手抓緊了蕭昂澤的胳膊,向上望去是一雙沉黑無光但充滿了欲念的眼睛。
‘昂澤你要記住,這天下唯有不安,亦不太亂,才得保住我們蕭氏的榮光。’
那時父親手掌的力道在他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深刻的痕迹,即使現在身量已于父親平齊,可胳膊上的觸感也仿佛勒得他吸不進澄新的氣息,更呼不出體内的污濁。
回朔當下,王徹口齒清晰,言語有序。從他的身上不見被聖上欽點狀元郎的得意,也不見一些讀書人故作姿态的遜虛。
說話時,蕭昂澤餘光掃見了偏側處的于霏,他停頓一下,但沒有理會。
他自心底看不上于霏這種見風使舵的奸佞小人,也看不上滿面虛假阿谀奉承的是非之輩。
若說楹都之事他對王徹感到不舒服是有,但還遠夠不上仇恨與敵意,現今見他拔得頭彩做了狀元,且覺得當時自己被他壓上一頭也并非毫無道理。
這在場衆人有多少雙眼睛正等着看他笑話,而他偏不會讓這些人如願。
嶽齋私塾内設幽靜清澗,是予生徒學堂之地。
前來拜賀之人遲遲不見嶽黎熱迎,待飲完一盞茶候過兩炷香後也都自覺起身,該走的走該散的散。
王徹特意将蕭昂澤送上馬車,與他拱手拜别。即起,那些纓穗傳言也該就此停歇罷。
就在這人海漸散之時,宮裡遣來了人。
嶽黎與王徹相視一眼,一起下跪接旨。
禦前太監走進堂中掐高嗓音,宣讀:“着狀元郎王徹明日巳時于銮熙宮觐見皇後。”
王徹叩下首:“微臣領旨。”
他鄭重地行三次叩拜禮,随後雙手上捧,接住這沉甸甸的全蠶聖旨。
禦前太監素來曉得規矩,亦知嶽黎月清風高從不與内宮中人套近乎,便彎身道:“咱家宮内尚有差事,狀元郎,在此恭賀了。”
說完捋起浮塵,率着侍從宮人又利落地離開。
嶽黎站起身,見王徹手中尚未攏起的旨意上蓋的是龍印,他英眉突地皺了一下,但又看王徹面上不露喜悅,反是一副愁眉苦展,于是說道:“這是皇後邀你入宮,當屬莫大的榮幸。”
王徹轉過身,隻道:“嶽夫子,敢問我何時才能再見到甯先生?您說已将我考上狀元之事知會了他,該是多久方可得來回音?”
嶽黎笑了笑,拍上他的肩,說:“你先明日見過皇後,往後會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