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道變了味的佳肴,無論曾經多麼鮮美,可在變質後,也隻剩令人厭惡的氣味與難堪的樣貌。
“玉甯,你當真再也不會給朕一次機會了嗎?”赫連熵沙啞問他,他鼻音尤重,淚痕從眼角布滿整面,被月光照映得無顔落色。
景玉甯别過面不予作答,而後回避一般站起身背對着男人,隻身獨步往殿内行去。
僅轉首時短促的一瞥間,赫連熵此時的樣子竟給他一種擱淺在沙灘上瀕死的海魚最後凝望深海的錯覺。
仿若他便是那片湛海,潮汐間卷起浪花拍打在岸邊的泥沙上,正遙遙望着那條缺離了海水便不可多活的魚。
可何其無奈,那晚徹夜的淩辱終歸烙印得太深,以至後來再長的岸也夠不到遙遠的魚,海風無意席卷浪花送湧魚兒歸回龐澤的滄海,去往最初相遇的地方。
最後他隻能任憑沙岸上的海水逐漸流失,讓瀕死的魚在渴望中眼睜睜地看着浪濤愈行愈遠,最後一點點暗淡下執拗的目。
赫連熵絕望地勾起唇角,面上幹澀的淚痕牽動皮肉。
……是自作孽,不可活啊。
過了許久,他艱難地喘上一口氣,直起身面對青年的背影,堅持着啟聲問他:“玉甯,還記得當年交換信物時,你送給我什麼嗎?”
景玉甯停下腳步,身體止頓了片刻仍未作答。
水霧迷離雙眼未曾散去,迂緩地化作淚滴而遲遲不肯落下。
他當然記得。
那是當日晚上,他帶在身上唯一的東西。
接着青年聽到耳邊傳來幾聲邈遠而又熟悉的輕響,繼而回過首,看向聲音的來源。
隻見赫連熵把一樣東西從另一側的衣襟中拿出來,展露在景玉甯的眼前。
——是一張折疊得整齊如新的糖紙。
赫連熵把糖紙打開,裡面早已沒了那時顔色斑斓的糖果,然空空如也的囊心内,圖案依舊鮮豔,明靓得仿若如在昨日。
“我不舍得吃,又怕擱久會壞。最後硬是撐過了變質前的最後一日,細嚼慢咽着吃了一個多時辰。”赫連熵對他說。
夜風吹起薄紙傳出幾下清脆的聲響。
“它很甜。”男人陳述時笑得緬卻又憔悴,“是這些年裡,我嘗過最甜的東西。”
景玉甯盤旋在目中的淚終于在這一刻掉落下來。
一株水光滑破暗影,追逐着池台燃燭下的點點星亮,須臾之後一滴接着一滴順流過面顔,最終掉落在寂寥的石地上。
他鼻腔使勁吸過一口氣,壓住匍伏的胸口,讓聲音聽起來一如往常:“陛下喜歡就好。”
說完,他折過身快步回到殿羽,旋即便關上了正殿的大門。
石橋下的倒影從斜側漸漸延至正央,又一朵合歡花于風飄落,悄靜地躺在了池面上。
透過門前與窗囪上的絲綿紙,依稀可見屋内的燭光被半數熄滅。
大監走到赫連熵的身旁,不禁出聲提醒道:“皇上,皇後已經歇下了……”
赫連熵聽罷搖了搖頭,不再多說什麼,隻對大監命道:“你也回去吧。”
老人蒼白的絮鬓下目光清明,答了聲“是”後,便躬身向外退去。
赫連熵獨自一人走上台階,來到殿門的近前。
正當随聖駕而來的一衆政華殿宮人以為帝王将要開啟大門之時——
卻見這位唯吾獨尊的天子端起前袍,竟是重重地跪在了銮熙宮的門口!
他身後之人無不即刻随帝王下跪,齊載無聲。
大監落步虛空,到底是從先帝伴随至新君的老人,又怎會真的放下帝王一人徑自回離。
他站在庭院之外,也靜默地陪守着。
而此時,除卻這位老人以外,還無人尚知……
帝王這一跪,便是從入夜直到了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