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越的笑聲在這時響起,他幾步走近而來,面上打起圓場說:“嶽夫子這一片仰慕之心實在誠摯難得,讓我不禁念起曾與國輔共事時朝堂上的忠正之風,景大人德隆望尊乃衆望所歸,蕭某還望能與二位同心同德,共護我大尚國江山不負帝後期許。”
三人相對而立,景懷桑站在正心對二人相繼拱手,其餘朝官也随之從各自的方向齊往宰相對轉,拱起手拜上一禮。
……
大尚國土廣博,車路一連行有幾日才逐漸抵達到邊界。
沿路可見街道與房屋愈發荒誕,雜草荒田遍布,百姓披裹麻履行走在凹凸不平的黃土上。
從皇城出到近郊以後,赫連熵與景玉甯便褪去了一襲盛袍,他們換上一身常服再換乘外觀看似普通的攆轎,行過各地時偶或裝素儉樸地逛走在街上,與來往的百姓攀談。
這一日,景玉甯的腿疾隐隐有了複發之勢,膝骨處原本白皙的肌膚腫脹得通紅,縱然身旁一直有無數侍從與赫連熵無微不至的照應,但總歸奔波勞頓,即便精神尚可身體也依舊有了反映。
關太醫在轎中為景玉甯診完脈即刻開出方子,他尋到一處還算幹淨的廢棄庭院,與幾個随行太醫簡單灑掃後拿出砂鍋點起火,為皇後親自煎藥。
就在煎藥的時候,一位躺在路邊骨瘦如柴的老漢擡起頭艱難地看向他們,半晌走進來顫顫巍巍地拜起手讨食道:“求求各位貴人給我一點水和糧食吧,我快死了……”
老漢不知這些人是皇宮裡的太醫,隻當他們是遊走城街的富家人。
幾個太醫面面相觑,他們眼看老漢面部蠟黃,灰色鬓須下皮膚幹裂眼窩深凹,确實是餓渴到了極點。
關雲鵬左右一看,烹火的砂鍋裡全是他們從皇宮預備來的名貴藥材,外面隻有幾壇清水,是給皇後煎藥用的。
水倒是還有剩下,但糧食……他們這些皇命在身的随侍太醫都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給主子烹藥,尤其是皇後的這副藥,一煎與二煎的火候與時限都極為講究,他們每次都是連眼都不眨地盯着鍋底的火掐算時辰,又怎會騰出空檔揣藏起吃食在煎藥時一心二用。
于是他有些為難地道:“我們這裡水是有,但吃的……”
他環顧一圈四周,想了半會兒歎了口氣,從袖子裡取出一闆銅銀交給身邊的一個太醫手上,吩咐說:“你去西側旁的店鋪給這位老人家買來些饅頭和肉吧。”
太醫接過他手裡的銅銀,應了聲“是”,便快步走出了庭院。
關雲鵬算準時間,手上熟練利落地把二煎過篩的藥水倒入進第一煎藥水的碗中,用筷子在裡攪上兩圈讓其充分融合,如此,一副藥才算真正熬好了。
待做完所有該做的,他把多餘的清水倒在另一個幹淨的碗裡,起身端給老漢,俯腰道:“老人家,您喝吧。”
老漢接過碗,饑渴得顧不上與人道謝,雙手捧起碗就直往嘴裡灌。
一碗水很快就喝到見底,幾個水柱從老漢的嘴角流到下巴沒入灰黑的胡須裡,關雲鵬見狀又給他倒上一碗,這回溫聲地囑咐道:“您慢些喝,都是您的。”
老漢一連喝下兩大碗清水才緩和星許,對着關雲鵬直磕頭道:“多謝貴人救命,多謝貴人救命!”
關雲鵬連忙把他攙扶起來,老漢年邁的聲音還是幹涸無比,關雲鵬連道幾句“不必如此”,便見那個出去買吃食的太醫很快也拿着一兜還熱騰騰的饅頭和包子回了來,交到老漢的手上,連帶找剩的錢也被關雲鵬一并送給了他。
關雲鵬趁老漢吞吃東西時摸了下滾燙的碗沿,剛從砂鍋内倒出的藥湯還很熱,通常需晾上一炷香的時間待到八分熱再送過去,這樣到皇後手裡便隻剩七分半的熱度,入口易飲。
老漢吃得狼吞虎咽,幾口就用完了三兩個包子,轉頭再去吃手上的饅頭,直到吃到還剩下兩個饅頭的時候,他停下了嘴,幾番猶豫,還是把饅頭揣進了懷裡留起來。
關雲鵬看着老漢的動作,心中不由悲哀感慨。
這一路,他跟在帝後身邊見多了衣衫褴褛的老弱婦孺,這裡不同于皇城,是赤裸裸的民生實況。此時他心下更加痛恨起這蝗災無常,吞盡了多少人耕之性命的莊稼食糧。
老漢得以溫飽,再次感激地跪到地上向所有人叩謝三禮,關雲鵬和幾個太醫一起扶着他。
除去一身泥濘破布看似行乞以外,從老漢的舉止來看倒像個識禮數的人。
老漢似是覺出了關雲鵬所想,由此起身後對他講道:“我家原有塊不大不小的田,幾口子耕田收麥一年下來還能富餘出些麥子換二兩銅圓。後來蝗災遍襲,田和莊稼都沒了,孫子體弱染上惡疾,花盡銀兩也沒能把他救回來……”
說到這,他眼中有淚,慢慢紅了起來:“後來老伴兒熬不過也跟着去了,兒子一時忿恨說了些不該說的,就被舉發到衙門那兒給捉了去,至今不知所蹤。現在隻留我一人,家沒了,人也沒了,哎活着都不如死……”
關雲鵬皺起眉,心中亦感悲痛,接着問出了近日所感的一道困惑:“朝廷不是發有救濟糧,你們為何都不去縣衙府領呢?”
就連他這種不聞前朝事的太醫都知曉皇上撥下巨額救濟邊界,可為什麼而今他們真正來到邊界卻還是能看到如此多的拾荒者與死人。
然他這一問倒是讓老漢笑了起來,隻見他搖了搖頭,淡淡地吐出口氣,蒼涼道:“害,朝廷的錢何時會真發到我們手裡?這一層層往下剝,最後到我們手裡的,隻盼不是索人命的死人骨頭,就已經感恩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