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殿正東方諾大的宮門成扇形啟開,天子與皇後臨駕于儀仗之首,車駕鹵簿的前方迎滿了千百朝臣。
赫連熵和景玉甯相并而立,一席龍與鳳的盛袍在燦陽中揚發出奪人的光彩。
衆目睽睽中大監高聲端讀起旨意,宰相景懷桑跪在帝後的面前叩首接旨,烏紗帽頂端貼落地面,後背上京繡的仙鶴展爍着華光,栩栩如生似在境中起鳴翺翔。
“愛卿,朕便将這大尚國暫且交由你了。”赫連熵俯下眸對景懷桑說道。
“老臣必不負皇上與皇後期托。”景懷桑叩首更深,回道,“定會竭盡所能,在皇城安待協理朝中事務。”
額前烏紗帽的寶石碰在地面,與他的聲音一齊相應,繼而在衆官的前面,景懷桑緩緩直起上身,雙手同時上捧,穩穩接住了聖旨。
赫連熵稍稍勾唇,烏黑的内瞳則尤為幽深敏銳。
國相蕭越與大學士嶽黎分别跪在宰相的身後,景玉甯斂起目,隔過了自己的父親往嶽黎的方向看去。
見他青發利落地向上紮起,肩膀處官服隐約可見精緻的飛鶴,露禽展開翅膀于背脊而蓋藏起來,與宰相身上高昂的仙羽相較仍顯初長的稚真。
從前年青俊逸的先生換卻了學者的布衣與木簪,着上一身朝服,位立在衆官的前列。
景玉甯向前一步,他不曾見過嶽康為國輔朝官時的面貌,印象中嶽家父子總是穿着最樸素的布衣與布鞋,手捧書紙或吟文論句,又者接濟寒生。
嶽黎垂首在地面,從這個角度看去他濃黑的眉眼酷似嶽康原有的模樣,陽光從他發頂的玄帽傾入,一道細柱愈垂愈寬,最後照耀在殿堂的大地上。
青年抿唇睫羽微合,身旁赫連熵也跨出一步,袖袍内握住了景玉甯微涼的手腕。
帝王的目光從一衆朝臣的背脊上掃去,視線極短地顧望在嶽黎的位置,而後看回景懷桑。
“愛卿平身。”他道。
景懷桑聞言手捧着聖旨站起來,他眼尾的紋路平化了以往那不可一世的盛氣姿态,卻又增添起變幻莫測的深沉之感。
他背後的朝員呈如山海,烏紗之下暗藍與灼紅此起彼伏,似山河間天地波動,海濤漲退中暗潮洶湧。
景懷桑看到帝後袖袍相連,紋案中龍鳳交翔,随即他如有諷刺慨歎般似笑非笑了一瞬,不過這表情僅顯刹那,以緻連赫連熵與景玉甯都未能及時将之捕捉到。
他俯腰拱手,雙捧的金宗聖旨泛出細亮的色彩,正言頌道:“老臣謝皇上皇後隆恩,遙祝帝後此行一相平直利物乾坤,巨麟光威普照騰遷。”
他話音一落,背後官員齊齊叩首,同時恭道:“祝皇上皇後凱旋而歸,大尚闊土天下無疆!”
浩蕩震耳的齊聲響徹天霄通破雲川,政華殿金檐伫立璀耀映陽。
景玉甯與赫連熵對景懷桑微微颔首,帝後二人未再多言,青年便在帝王的牽領下率先乘進龍鳳攆轎内,赫連熵随之而上。
待帝後鹵簿起駕,波瀾壯闊的仗隊行出皇宮,嶽黎站起身,正遇景懷桑回首,于是再彎身拱手說道:“晚生恭賀宰相。”
景懷桑的目光尤遠及近,之後打量在嶽黎的身上,啟言淡道:“何甚賀喜,赫連皇朝江山是帝王之德業,這賀你便待帝後歸朝以後,再向上天拜記一禮吧。”
嶽黎聞言雙手放落,向景懷桑颔首說:“宰相所言正是,不過晚生此賀非因皇上聖旨,而是賀宰相明察秋毫,無愧帝後所選朝臣之首。”
景懷桑看着他,笑非由心地說道:“嶽夫子經皇後舉薦皇上親賜大學士之位,你雖年輕但才學卓越,可堪大尚國首屈一指之人才。我雖為宰相,但年齡已長,這今後大尚國的江山官臣還總要由你們撐起來。”
說完,他在嶽黎的肩膀上拍了兩下,銳利的笑眼此時仿佛有着短暫的朦胧。
嶽黎聽得懂景懷桑這與他打的啞謎,現今之時帝後即要遠去珀斯國,各方勢力暗流湧動,皇城内衆臣都心有别計,如同數壇篝火引風相繞,無形中便要相觸一碰。
于是未過多久,嶽黎謙遜地回敬道:“宰相過譽了,晚生見聞單薄,資曆更似寒日湖上隐沒的浮冰,如何能得您此番稱然?晚生還願追慕于您,進而所見所學。”
景懷桑的手還放在嶽黎的半邊肩膀上,撫住他結實的肩骨,态度欣慰道:“你長大了。”
他下颚微擡,向眼前之人的身量看去,繼而聲音擡高,再道:“你父親若還在世想必也會為你而驕傲。不過你我如今同朝同代,景叔再多提醒一句,切莫再遑論誰為官首了。”
這看似長輩對晚輩的提點便如一木支危樓般地把嶽黎刻意的試探一并帶過,反倒讓在周身的衆官耳中對嶽黎此舉加以稍許的不利。
真是纖悉無遺,實難對付。
嶽黎拱手低頭,幹脆地認道:“是,晚生敬聽宰相教誨。”
“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