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目珠血絲攀爬,淩厲的鳳目圓睜,眉宇間煞氣森然。
景懷桑垂下首,淡淡地睇視向這片陰翳中,她極具恐懼與愠忿的面容。
此時,這位不可一世、盛氣淩人的太後神色猙獰,宛如一隻凄厲惡鬼,欲把景懷桑剝皮抽筋。
丹紅指甲下纏金的翡翠戒指狠狠鉻在景懷桑的胸前。
不過景懷桑不為所動,隻是平靜地直目于太後,任由她撕扯破這層粗制的蓑衣。
俄頃,他啟開唇,幽幽說:“太後稍安,凰安愔華已死,您不必惴恐。”
深沉笃寂的瞳眸杳無汐瀾,唇隙向上彎起更顯森冷的冥影。
他俯瞰太後無疵玉肌下遮掩不住的抖動,目光細緻得堪稱殘忍。
冷肅的陰風吹過周身及皮壤,覆罩上一層陰凝的冰霭之氣。
“太後可曾思及,老臣有三子,長女景安,次子景辰,幺子景玉甯。三子之名,獨‘玉甯’二字迥異于他二人,是緣何如此?”
他說話時微溫暖息傾灑過來,喉嚨的震動傳到太後的手指上,卻凍得她全身顫慄。
景懷桑意有所指,由此問得藏鋒難測,但同時又将刺骨的深意就此輕描淡寫地和盤托出。
“什麼意思?”太後的聲色因惶遽顯得更為嘶啞。
景懷桑淡淡地端量太後緊張的神情,笑意則格外尤甚。
晦澀的光線下,他就像賞味着昔年一縷深暗的餘香般,隐毒中不掩惡劣。
“先帝多疑,善調權臣紛争以穩固帝位。他始終未曾授老臣實權,卻又目不稍離廟堂群臣。”
低沉滄桑的聲音迂緩持重,眼尾哂然的噙笑帶起一道極短的溝壑,暗影中深不見底。
“是以,老臣為子嗣遴選擇字,唯當固社稷安穩,忠陛下聖恩,以報天下。”
他語氣恭謹肅然,但漆黯的眼底卻陰冷而漠凜,是無半分對君主的敬重之意。
太後怒盯景懷桑眼神下每一分澹然與沉霁,心中愈發如抽絲般寒涼。
她好歹鬥于先帝,又縱橫朝廷八年,怎會看不出景懷桑這副安态的表皮下深谙的險惡圖謀。
可是時至今日,她卻仍然堪不破此人的籌謀到底是什麼。
良久,豔紅的雙唇張出一條縫隙,念出:“景安,景辰,景玉甯…”
她俯下眼睇,籌慮沈思:“安以恬淡祥瑞,辰以星象時運。景玉甯的‘甯’,亦有安甯之意。”
說完,她深眸冷冽,惡聲問:“有何不同?”
景懷桑身子挺立,玄黑蓑衣與無光的漆色融為一體,宛如不見邊緣的魂影。
他似笑非笑地淺勾薄唇,顯出一絲闌譏的隐嗤來。
“太後想錯了。”他說。
“玉甯的名字,關要在于‘玉’上。”他邊說,邊伸出手,再一次撫摸上圓桌前靜置的這尊白玉如意。
指尖滑過冰凝玉身,水滴般微涼的觸感從皮膚延至脈絡,流入胸腔帶來連他自己也道不明的冷澀。
“玉,淨似如月,易折易碎。”烏沉的氣息渾濁着夜風的冷冽,猶如鋒刃的彎刀割破開了陳年的傷痕。
刺骨寒涼,刀刀見血。
景懷桑唇角依舊輕彎,像是在以這“玉”字,簡述着誰人淡泊又哀怆的浮生。
然而,一陣遊風吹過,又随即煙消雲散。
半晌,他擡起眸,問太後:“‘玉’字如是,與‘甯’字相輔,豈會寓意安甯?”
他薄唇啟碰,悠悠訴說:“況且,太後有所不知,‘安’與‘辰’承自先賢古音,音韻相諧,唯‘甯’字獨出其間,并無相合之理。”
說話間,金銅燈盞堂風呼嘯而過,逐一熄滅去最後微亮的幾盞燭光,黯輝成影,慘淡入月。
雕琢精巧的燭台上,栩栩如生的天祿與貔貅呈互濟共生之狀,隻是幽影浮光點出一道詭異的綠芒,渺渺幽昙的暗光使人膽寒生畏。
太後眉目黑翳,陰影下,雪白的牙齒泛出隐隐津絲。
“景懷桑,哀家不聽你說這些彎彎繞繞。”她的戾目滿含煞氣,利眉皺起,狠聲道:“你如實告訴哀家,景玉甯到底是誰?”
景懷桑朝太後緊迫的面色看去,笑得更加肆意,□□的勾鼻倒下一層尖銳的掠影。
“太後若想知道,就須聽老臣講這些彎繞。”
他的眼裡流露出一刹冰冷的惡意,語氣卻是一如既往的溫柔和緩。
少頃,他凝起眸,細察太後每一分神色,指尖點在玉如意起伏不平的花紋上。
爾後,字句清楚地問:“您以為景玉甯是誰?”
他這話語恰似邪風入室,帶動駭人的嗡鳴。太後眼皮跳得厲害,連視線都恍見起許許星光。
景懷桑朝前走近一步,平淡地睇瞵向太後已經慘白的臉。
“太後應當很熟悉。”沉啞的聲音陰森拂近,聽他繼續道:“‘玉甯’二字,老臣取得‘玉’字,意在玉無瑕,霜逝盡。”
黢深的眼瞳盯向太後惶恐難安的面容,口中話語卻不因她的膽顫不安而有過一刻的顧惜。
“‘甯’字,非老臣所取。乃舊年凰安神族拟定的王号,稱以‘甯王’。”
景懷桑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音都振聾得令人發聩。
絕不放過太後錯漏自己話中分毫般,他望住太後褪卻血色徒留下的一雙豔唇,譏嘲酷虐地吐露:
“他本該叫做。”
“——凰安甯。”
三個字。
猶似一記劇烈的刺刃,直直向太後的心口狠戾刺下!
“故人之子,自當有故人之姿。”景懷桑的沉吟響在太後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