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警察的人大多都會有一種其妙的直覺——對視線格外敏感。
無論這視線是從哪個方向投過來的,都能被其精準地捕捉到來源。
周澄也是才知道自己在這方面天賦異禀。
在市局辦公室裡熬了一宿的他原本已經累得直接原地倒頭就睡,但不曾想沒多久他就跟開了天眼似的,敏銳察覺到了周圍的氣氛不對,而潛意識則把他直接從夢鄉裡扯了出來确認安危情況。
他不情不願地頂着鳥窩頭揉揉眼睛爬起來,扭頭一看窗外天才剛蒙蒙亮,再一回頭——又重新揉了揉眼睛。
“别揉了,三層眼皮已經夠醜的了,”旁邊工位上的人突然開口,打趣的嗓音如往常一樣低沉,“趕緊起來上班了。”
周澄自己的辦公室和其他同事的辦公區域是個套間設計,兩個房間之間走兩步路就能到。
不知道是不是當事人的心理作用,單間辦公室的主人時常抱怨自己電腦卡頓老化一堆毛病,而局裡上了些歲數的固資負責人又極其不好說話——無論是誰,隻要是想找他換個設備的,十次裡能有八次得被撅回去,外加收獲以“你們這幫年輕人”開頭的唠叨套餐。
周隊表示惹不起,于是他紮進辦公室外間的人民群衆裡摸索了一圈,挑了個他用着趁手的,然後自此便開始了隔三差五蹭人家電腦用的生活。
“局長來了也不好使,我才剛睡着,難得的美夢我得趕緊續上。”周澄眼睛都沒睜開,迷迷糊糊地說了一通之後就重新趴回同事的桌子上準備繼續開睡。
“什麼美夢啊?”門口剛好路過的男人聞言順口搭了句話,摻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面上卻笑得和藹有餘。
周澄條件反射般瞬間清醒坐直:“禹局早!”
“是夠早的,這離上班點還早着呢,”男人沖兩人一擺手算作招呼,“我就過來找點東西,你們該休息休息。”
門口的人沒做過多停留,在兩人的目送下徑直離開了。
屋裡的兩人詭異地對視了幾秒。
“看來局長來了還是好使的。”何将醉借着話題調侃周澄。
确認局長已經走遠之後,周澄整個人恢複一灘爛泥狀态,仰面挂在椅子上:“大清早的你怎麼過來了?”
何将醉随手扔過去一個袖珍U盤,在成功命中前被周澄憑本能虛空一抓,輕松握進了手裡。
“這什麼東西?”周澄眯眼摸索着把U盤連到了電腦上。
話音剛落沒多久,他的表情就随着錄音的播放進度逐漸變得嚴肅了起來。
“這段内容發生的時間是昨天晚上,聽起來應該是在晚上袁雅帶夏遠鶴回家之後。”何将醉沒有着急發表自己的看法,“你怎麼想?”
“這孩子不一般啊,”周澄搓了把臉,試圖叫醒另外半邊睡着的腦子,“撒謊……難道他指的是事發當晚他和自家大人說過的話裡有謊話?”
“‘我以為隻要他不哭就可以了’,如果這裡的‘他’指的是夏遠宸,那基本能說明當時某個孩子因為夏遠宸哭而采取了一些措施,結果對方哭倒确實是不哭了——”
“直接沒氣了是吧?但是這樣的話,那夏遠宸後腦的創口就說不通了啊。”周澄接話,“難道他是因為磕到了才哭的,然後有人為了止住他的哭聲就直接把他給捂死了?”
周澄順着這個思路細想片刻後,又搖頭否定了這種可能性。
他之前還特地去找負責夏遠宸屍檢工作的法醫問過,他們之所以能十分确定地給出夏遠宸是被捂死的這個結論,是因為夏遠宸後腦的創傷沒有出現生活反應,是死後傷。
這同時也說明了那道傷口是和窒息間隔了足夠長的時間的。
否則瀕死傷與死後短時間内形成的死後傷是很難做出精準的區分判斷的。
所以先磕碰後窒息的想法不成立。
而夏遠宸後腦的傷又不是普通撞擊能造成的,明顯是有人蓄意。
在孩子死後又對其進行擊打……
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隻是希望我們能開開心心地生活在一起而已’,”何将醉在角度僵硬的轉椅上側身舒展了一下身體,“這句話反過來理解的話,就是說他如果不撒謊,那麼原本真實發生的事情是會導緻他們無法‘開開心心生活在一起’的——至少他自己是這麼以為的。這個家庭内部沒有表面上看的那麼和諧,這一點就連夏遠鶴也注意到了,這個孩子在害怕什麼。”
“這個年齡,對事情的認知還真不好說是什麼樣的,他這話都不知道理解到什麼程度合适。”周澄把錄音又重新放了一遍,似乎發現了點新的線索,“他這說話的聲音,聽起來感覺好像有點悶?”
“嗯,推測他是蒙在了被子一類的東西裡,或者是在狹窄封閉的空間裡說的那段話。”
周澄歎了口氣:“你說這孩子是不是‘排他性’比較重?比如他不太能接受其他人介入他和父母之間的關系之類的,無論是他舅舅一家還是他自己的親弟弟。渴望獲得家人的關注,所以就把他親弟弟給……”
“這就涉及到他撒謊的動機了。”何将醉看了一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現在時間還早,除了需要再去一趟夏家之外,别的可以再商量安排一下。”
正好在他看手機的這十幾秒裡,一個電話打了進來。
他和周澄是一個起得早一個睡得晚,所以才能同時在這麼個詭異的時間點保持清醒的。
那打電話這位又是個什麼情況?
“何醫生,我突然想起來我還給你交了筆不菲的咨詢費呢,”不同于辦公室裡的死氣沉沉,電話那邊的人伴着鳥鳴,語氣聽起來朝氣蓬勃的,“想跟你約個今天傍晚的時間,有空嗎?”
“有。”何将醉答得幹脆。
“不過你怎麼這麼早就起了?是又為人民服務呢,還是又剝削勞動人民呢?”
“正被為人民服務的人剝削呢。”
這話一出,何将醉馬上就感覺到斜對面一道鄙視的視線甩了過來。
池觀月一點就透:“懂了,又給周老大打白工呢是吧。”
何将醉望向窗外不自覺地彎了下嘴角,突然想起第一次咨詢時她透露的家庭情況,于是琢磨着也許可以問問她找找案件思路:“對了,我現在就在市局周澄這兒,有點事想問你——可能會涉及到家人。”
“沒事,問吧,”池觀月心領神會,“我正往醫院外面走,準備去等車,現在周圍沒人。”
“醫院?是因為昨天的傷嗎?還是生病了?”
“不是,是為了拍新劇給角色找感覺,所以前段時間找了家醫院待了一段時間,想觀察觀察病号平時都什麼樣。結果昨天發現有點東西落在這兒了,所以今天早上早起過來拿一趟。”除了鳥鳴,池觀月那邊還隐約傳來了潺潺流水聲,“這醫院綠化做得還挺好,有山有水的。”
她這敬業程度倒沒怎麼讓何将醉覺得意外。
“你想問什麼?”
何将醉思考片刻,組織了一下語言:“在你小的時候,你的父母對你們姐妹倆是一視同仁的嗎?”
“分人,有的是。”池觀月用了一種有些奇怪的說法,“有的甚至可以說是非常偏心的。”
“方便具體舉個例子嗎?”
“可以啊。比如上下學我們從不一起走,我姐有車接車送,我沒人管;她有好吃好喝伺候着,我的待遇也就是她的折半差不多——這還是我媽在場的情況下,否則如果她不在的話,我幾乎就什麼都得不到。不過我姐小時候性格什麼的本來就更招大人喜歡,所以這樣也正常。我做不到,我也不在乎。”
聽起來她的家裡似乎母親對她要更好一些。
“招人喜歡?”何将醉略微一頓,“這個詞你是怎麼定義的?”
“安靜?乖巧懂事?”池觀月想了想,“反正就是長輩眼裡标準的‘别人家的孩子’那種的。至于我的話,我就是照着她的反面成長的,凡事得我從心底裡認可了以後我才會去照做,否則别人愛說什麼說什麼,我是不會聽的。”
“那你當時是怎麼看待父母的這種偏心的?會對姐姐産生負面情緒嗎?”
池觀月在他話裡聽出了弦外之音:“比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