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怨，或者……”

“想辦法除掉她？”池觀月直截了當地補全了他的話，語氣玩味，“如果問到這種程度的話，我會懷疑你想在我這裡找的到底是别人案子的靈感，還是想套我犯罪的依據。”

另一邊的何将醉答得模棱兩可：“你給什麼我就要什麼。”

“算了，”池觀月一笑，擡頭出神望天，“我和她關系很好。那時候就算年齡小，我也知道有問題的是區别對待其他人的人，而不是我和她，所以沒必要把外部制造出來的矛盾轉化為内部矛盾。”

何将醉一時間沒有接話。

原本是想把她的經曆作為夏遠宸案子的參考的，可是她的回答卻莫名把何将醉的思路引導了她本人身上。

一番對話下來讓他隐約覺出了幾分欲語還休的味道。

她似乎有很多故事。

“那你小時候有沒有特别抵觸周圍人的時候？或者說在什麼情況下你會和親姐姐的關系變疏遠？”

“這個啊……”池觀月在等車的位置站定，攏了攏披着的外套思索半晌，“我和我姐的關系一直都還挺好的。如果非要說疏遠的話……那應該就是兩人之間有矛盾或者被人挑撥離間了？那個年紀一般也沒什麼太多可想的，也就是這些了。哪怕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小孩們一起玩的時候，不也經常因為這個原因打起來嘛。所以其實我會抵觸的，一般就是做了這些事的人。”

“挑撥離間？”何将醉掂量着這個詞，一旁的周澄聞言拖着轉椅湊了過來，露出一副“願聞其詳”的表情。

何将醉按了免提，把手機放到桌子上。

“很正常，别說小孩了，沒事閑得慌的大人不也老幹這種事嗎？”池觀月說，“而且你說的是‘疏遠’。所以相比較而言，我覺得這種可能性更大。對了，不一定是同齡人之間的，也有可能是大人對孩子的。我小時候就特别讨厭被大人拿其他孩子比來比去的。”

何将醉若有所思地點點頭，他自己并沒有過類似的經曆，于是便順勢問了一句：“如果你小時候被大人拿來和其他人比較了的話，結果一般是什麼？”

池觀月頓了幾秒：“‘不成功便成仁’？”

擡眼正好看見方一堯把車停在不遠處沖她招手，池觀月對着電話那邊提醒了一聲：“我要上車了，車上會有其他人，沒關系的話你們可以繼續問。”

來接池觀月去片場的車上，一般也就司機外加一個方一堯，結果沒想到今天一上車居然發現丁璇也在。

“搭個順風車。”正低頭背台詞的丁璇聞聲跟來人打了聲招呼，擡頭時才發現池觀月正在打電話，後知後覺趕緊捂了下嘴。

池觀月用兩人慣用的打招呼方式無言摸摸她的腦袋以示安撫，在旁邊找了個位置坐下。

“現在六歲的小孩已經都這麼精了嗎？撒個謊連老狐狸都能騙過？”周澄忍不住吐槽，“那孩子看着也不像心眼有這麼多的啊。”

何将醉抱着雙臂還在思考着什麼，并沒有搭理他這句自言自語，反倒是電話另一頭耳尖的池觀月給了回應。

“怎麼，你也覺得‘他隻有六歲，他能撒謊嗎’？”涼風一吹整個人神清氣爽，池觀月清早那點起床氣此時煙消雲散，當下饒有興緻地調侃起對面兩位，“這種頭頂冒綠光的想法我勸你們趁早放棄啊。”

一句話讓對面兩個精英的腦子罕見地同時卡住，彼此大眼瞪小眼半天，誰也沒明白過來她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反倒是池觀月旁邊連前因後果都不知道的丁璇無意聽懂了這句話，哈欠打到一半笑得直皺眉。

“總之，”池觀月眼看對面兩人的知識面覆蓋量并未至此，趕緊自行把梗回收回去，省得被追問起來自己還得當那個需要解釋笑話的大傻子，“不是有句話說‘亂拳打死老師傅’嗎？不要低估小孩的能力，他們會的和知道的都可多了，有時候大人還真比不過。”

“确實，”周澄無奈道，“這也算是虎父無犬子了吧——這一家人都不是善茬，但凡有一個拖後腿的，這案子沒準兒都成不了。”

“我不知道具體情況如何，但據我那天的觀察來看，夏遠鶴在他們家的處境應該和我在我家差不多，半斤八兩都不怎麼樣。”池觀月幽幽望向窗外飛速倒轉的街景，“無論我家、夏家、還是對其他家來說，我的觀點都是‘不愛就别生’。”

除了“挑撥離間”四個字給他們帶來了新的思路以外，池觀月那句“不成功便成仁”也引起了何将醉的注意。

原本他隻是想順着她的思路，了解一下結論之一的可能性。

然而結合她的反應來看，這似乎無意間影射到和她自身相關的某些經曆了。

電話挂斷之後的辦公室裡安靜許久，一個不斷翻看着被煙熏一整晚的調查資料，另一個則保持着思考狀态進入了靜止模式。

“從錄音的内容來看，目前可以确定在案發當晚夏遠鶴對在場的大人撒了謊，關于這一點他先前并沒有細說，還需要深挖。”何将醉終于開口，“雖然先前夏延裕說的袁榮女兒是兇手的事情并不一定是他編的，很有可能他也是被蒙在鼓裡的那個，但目前我最懷疑的人還是他，除此之外袁雅也絕非善類。”

“我覺得咱們倆得兵分兩路了，”周澄深深看了一眼資料上男孩的照片，“夏家得再去一趟，醫院馮盛那邊也是——夏延裕那人嘴裡就沒幾句實話，倒是馮盛那邊應該相對靠譜一些。正好他對這幾個孩子也算比較熟悉的，可以了解一下他們平時彼此關系什麼的。”

“嗯，”何将醉讓出選擇權，“你先選吧。”

“那我還是去醫院吧，跟小孩打交道太難了。”

這麼一說，何将醉突然就想起來那天在休息室裡，夏遠鶴險些開始嚎啕的場面。

……看來今天又有一場惡戰在等着他啊。

面前的人遞來一盒煙。

池觀月背靠一面殘破不堪的牆壁坐在地上，皺着眉從煙盒裡抽出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我時常懷疑我到底是來拍戲的，還是來開發潛能的。”

“開心點，是來開發拍戲潛能的。”方一堯狗腿地給她點上煙，“你就這麼想——你隻需要裝模作樣這五分鐘，往後可就能榮華富貴五十年了。”

“哥，從我出道開始你就拿這話糊弄我，結果裝模作樣這麼多年都沒個頭，我看這榮華富貴我也不是非要不可啊。”

“那就當為了哥以後每頓飯能多倆雞腿。”

池觀月十分講義氣：“那行。”

她支起一條腿，把夾着煙的手搭到了膝蓋上。

沙礫地面随着動作發出粗糙的摩擦聲，讓她不禁心下感歎這個布景居然有幾分還原了她的那個噩夢發源地。

隻不過為了便于拍攝，這個空間是半開放式的，對面牆壁上端開了一扇小窗，由外向内做了仿日光照明，更襯出屋内一切了無生機的破敗。

除此之外角色也有些許出入——

她現在變成了這閉塞空間裡的上位者，而對面蜷縮在地上的人成了食物鍊的最底端。

她本來就極其排斥煙的味道，在這樣的環境裡更甚。

印象裡那個男人也是和她現在一樣的視角看着曾經的自己，腳下的煙頭堆了一地，隻不過當時聞到的那種煙味比她現在手裡的這支還要嗆得多。

讨厭煙味，是因為它屬于密閉空間噩夢裡的一部分。

這東西燃燒起來的速度真快，短短一支煙就像她生命的倒計時，燃到最後一刻落到地上混合着砂礫被碾滅——抽煙的人起身離開，有或者開始新一輪的暴力。

總之就是這兩者之一了。

她照着印象裡的樣子試探性地吸了一口煙，卻發現并沒有預想中濃烈刺激。

劇組給她準備的是薄荷煙，口腔裡環繞一圈之後倒有種沁人心脾的涼意。

讓她迷惑，又讓她清醒。

這些也就是輔助道具，不影響她正常演戲就可以了。

對面照過來的光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池觀月偏過頭，眯眼打量着不遠處一臉甯死不屈的秦澤亦以及依偎在他身後柔柔弱弱的祝晴，随後搖搖頭笑着徐徐吐出一個煙圈。

“當初死的人，怎麼就不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