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逐漸變暗的光線中,向蕪仔細辨别了許久聞負燈的神情,才說:“那我要是發現你騙我,我就殺掉你。”
聞負燈笑了一聲,絲毫沒有被威脅:“動不動就打打殺殺的,誰教你的。”
“人都是要死的。”向蕪瞪着大眼睛,重複了一切的開始。
“死解決不了任何問題。”聞負燈看着她,嗓音溫和。同淩冽的氣溫相比起來,甚至稱得上溫柔。
“不,死可以解決問題。”向蕪堅持。
如果她死了,就是主動和這場遊戲作了斷,雖然她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迫參加了這場實驗,但隻要她主動選擇死亡,那她就是主動退出的。
這是她唯一擁有的自由。
“回家說,怎麼樣?萬一你又發燒了可不好。”聞負燈反手握住拉着自己袖子那隻手的手腕,用不容抗拒的力道,拉着向蕪往家的方向走。
不過身後的小人也沒有抗拒的意思。
向蕪任由他牽着,嘴上卻還在說:“我不要,我要凍死在這裡。”
她聽到男人的聲音很無奈:“你很聰明,但這時候,就很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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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溫暖的室内,聞負燈把行李擺在門廊,沒有着急去收拾。
他把自己和向蕪的衣服仔細挂好,然後到廚房沖了兩杯熱可可。
在這個過程中,向蕪一直緊緊跟在他後面,像一個甩不掉的小尾巴。
聞負燈有些好笑:“幹嘛,怕我跑了?”
“我在觀察你。你說我聰明,你改變了之前的态度。要麼你之前是裝的,要麼你後來經曆了什麼,比如記憶的變動。”
向蕪笃定地說。
之前聞負燈還總是嘲笑她跟不上學校進度的樣子,他總說要給自己找老師,可是從某一天開始,他再也沒有提過這件事。
向蕪有一種直覺,聞負燈不是因為自讨沒趣而不再提起家教,而是他意識到,自己不需要。
但向蕪又突然想起來,在那天她和聞負燈從警察局回來的時候,她說自己不想要上學了。
聞負燈說,可以不上學,但是不能不學習。
他說自己連要反抗都不知道。
他還說,所以愛自己才顯得格外重要。
也就是說,在聞負燈眼中,自己需要學習的,不是知識、原理。
而是被傷害要反抗,人要學着愛自己……這種做人的哲學。
“你說了你不會騙我,你不能撒謊。”向蕪捧着聞負燈遞給她的熱可可,鑽進了沙發裡。
聞負燈似乎很想提醒她不要弄髒沙發,但最後忍着沒有開口。“嗯,那我告訴你,我的确想起了一些事。但很零碎,也很少。”
“你從不質疑那些記憶的真假?”
“嗯……不像假的。似乎它們的确屬于我。不過我沒有實感,我不覺得我經曆過。”聞負燈說。
“那你是誰?”向蕪問。
聞負燈搖頭:“不知道。我就是我。”
“在你眼裡,我是誰?”向蕪問。
聞負燈這回不假思索:“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我希望你很好地長大。”
“……為什麼?”向蕪停頓了兩秒,才問。
“我又不是一個壞人,我幹什麼讓你回去聞家。”
“可是我壓根沒去到過聞家。”向蕪說。
聞負燈頓了頓,他在整理自己那些零碎的記憶:“剛見到你的時候,我并不知道。我隻是覺得你很難猜。”
向蕪沉吟片刻:“所以你後來改變看法了。”
從某個時刻開始,聞負燈意識到這個向蕪不是他姑姑口中的向蕪,而這個世界也不是唯一的世界。
“我沒有在利用你。這一點從來沒改變。我知道的很少。”聞負燈喝了一口熱可可,嗓音溫熱。
他的态度如同不斷升騰的水蒸氣,熱熱地包裹住向蕪,粘在她的皮膚上,凝結成水珠,最後又冷卻。
向蕪感到自己濕漉漉的。
“那你剛才在車上,為什麼阻止我繼續說?”向蕪抹了一把臉,想把臉頰上的潮意抹掉。
“不知道。”聞負燈摸着杯子。“但這地方是真實的。對我來說。所以你是徒勞。”
“徒勞就不能做了嗎?”向蕪說。
“無關對錯。我個人不希望看到你受傷。”聞負燈平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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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奔波輾轉,向蕪這樣體虛的人很容易疲憊。
身體很疲憊,仿佛一塊巨大的石頭,但有什麼在她的腦海深處沸騰着,向蕪睡不着。
她抱着貝斯,整個人蜷縮在床的一角,用被子把她整個人裹了起來。
小小的狸花貓躺在她的腿上,半夢半醒。
傍晚在客廳,他們說了很多意味不明的話。熱可可冷卻,凝結在杯壁上,但一向愛幹淨的聞負燈并沒有急着清洗杯子。
這又是什麼新的遊戲嗎?
向蕪也不清楚。
被傾聽的感覺,被照顧的感覺,被關心的感覺,被重視的感覺。
自己年紀并不算是很小,自己能做的事比絕大多數成年人都要多。
但是她在這裡被當成一個孩子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