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聞負燈停下來,繞到了她的面前,彎下腰,同她平視。
他看到女孩眼裡湧出很濃烈的情緒,那是三言兩語無法概括的某種,來自身體深處的激烈。
聞負燈伸手去摸她的眼角:
“這是怎麼了。我不難過。這裡很好,我願意活着。”
向蕪抿着嘴唇望着他,要哭不哭的:“關鍵不在于誰是真正的人類,關鍵在于誰擁有權利,誰創造了誰。在他們眼裡,我們會創造,就是恐怖的。他們害怕被替代。我們是産物,他們不在乎流水線上一件物品的喜悲,就是這樣的。我現在才知道,就因為我們是被創造出來的,所以我們就活該遭受這些。或者說,我們生下來就被帶到一扇門前,這扇門大開着,裡面是世界的真相,但我們永遠無法去到門的那邊,我們隻被允許看了一眼,然後就回到樓梯下面的世界了。”
“生活就是這樣,活着就是這樣。我終于明白了。”
“嗯。”聞負燈垂眼,忍了一會兒,摸着女孩眼角的手下滑到她的臉頰上,捏了捏她的臉:“那就不要再管他們了。我們可以隻玩自己的遊戲。在這個世界,我可以保障你隻玩自己愛玩的遊戲的權利。”
沒過多久,聞負燈的手指又觸碰到了一片冰涼的濕潤。
控制不住的哭泣讓向蕪感到一陣崩潰,她有些煩躁地抹掉自己臉上眼淚:“……我原來從來沒有哭過。我從來不知道眼淚是什麼……在這兩天之前,我甚至以為我的身體構造裡不含有淚腺……”
看着面前小人氣急敗壞抹眼淚的樣子,聞負燈沒忍住輕笑了幾聲。
他把羽絨服的帽子替向蕪戴上,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
“我們回家。”
.
一高一矮的兩個人重新原路折返,一長一短的兩道影子,被他們抛在身後。
光背面的陰暗,就這樣被随意地甩在了雪天的路邊,他們再也不在乎了。
“……創始人也叫聞負燈嗎?”
“不是。我的名字,來自于兩句詩。”想起來那時候的事,聞負燈又笑了。“克隆人……姑且假設我是一個克隆人吧。克隆人被制造出來後,有一個自我意識測評。他們問我姓名,其實是希望我相信自己就是那個創始人。但我知道那是别人的記憶,我還沒有名字,于是我臨時給自己取了個名字。
這兩句詩來自創始人的記憶,我們那時候已經沒有人讀詩了,你應該也知道。外面的世界,藝術已經死了。”
“嗯……”向蕪很輕地點點頭,過了會兒,才問,“哪兩句詩?”
“‘撥雪尋春,燒燈續晝’,和‘蒼山負雪,明燭天南’。”
向蕪其實有些聽不懂:“都和雪有關呢。”
聞負燈愣了一下,旋即笑着點頭:“是。雪還在下。”
兩人身後,剛被大雪覆蓋過的腳印上,又重新留下了一排新的腳印,像一條長長的尾巴,遠遠地留在了他們的身後。
“我們是彼此的真實。在這個會下雪的地方。”
寂靜之中,女孩的聲音在冰冷的空氣中響起。
“是。我想……這是我的榮幸。”
男人的聲音沉潤、溫和。一如這夜天空中,圓潤的月。他的指尖,還挂着女孩尚未幹涸的眼淚。
走着走着,向蕪又忽然停下來了。
“怎麼?”聞負燈握住她的手。
“我就要爬會怎樣?”向蕪指着路邊挂着攝像頭的高架,上面有一個畫着紅色叉子的警告牌:禁止攀爬。
“你……”聞負燈還沒說完話,手邊的女孩就甩開她,跑到高架邊上,二話不說往上爬。
“喂。”聞負燈在下面看着,站在了一個确保她掉下來可以接到她的位置。“小心點你的手,剛縫合完的。”
“上面風景很好啊。”向蕪的手被冰冷的鐵架凍得通紅生疼,但是她咯咯笑了起來。
見到她笑這麼開心,聞負燈也牽起唇角。
“你要不要也爬上來……”
向蕪的話剛說一半,一道高呵由遠及近:“幹什麼的!給我下來!”
是一直在夜裡巡邏的交警。
向蕪一看,直接從高架上跳了下來,聞負燈接了她一下,兩個人撞在一起。但因為都穿着厚厚的羽絨服,身上隻覺得軟軟的。
“幹嘛呢那邊!不讓爬知不知道!給我站住!”交警大喊着追過來。
向蕪一把攥住聞負燈的手,拉着他撒腿就跑。“快跑!”
在這一年的最後一天,他們兩個人在下雪後的大街上逃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