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路滑,尤其是當雨下大的時候。
過馬路時,許一冉右腳打滑,腳上的拖鞋一下子蹿出去好遠。半夜兩點多的馬路上,車輛雖然不多,但這時候去撿也相當不方便。
她幹脆脫了拖鞋,就這樣腳掌擦着地面跑起來。
幾分鐘後,她跑到診所門口。大門已經落鎖,玻璃門内是漆黑一片。
“你的鞋。”
陳幾默從後面跟上來,将一對綠色的拖鞋朝許一冉丢過來,他嘲笑:“我說,你還真是喜歡脫鞋。”
“你不也很喜歡尾随别人嗎?”
許一冉低頭穿鞋,“下次能不能别這麼神出鬼沒?就算把我盯穿,你也瞧不出來一朵花吧?”她看向陳幾默,道:“其實有什麼事情,你可以直接問我。”
“你在找什麼?”陳幾默問。
許一冉正蹲在診所前,将門口擺放的墊子、傘籃、垃圾桶,都翻找了一邊。
“奇怪,應該在這裡啊……”許一冉再次翻了一遍腳墊,“是鑰匙,診所的備用鑰匙。表哥每次會在這幾個位置放,上一次時候……還明明在這裡。”
上一次她早上九點過來診所,明明輕而易舉在墊子下面拿到了鑰匙。
這一次鑰匙被收起來。
表哥是專門在防着她嗎?因為她那句“和媽媽說好就回來”。
他不希望她回來。
許一冉不想相信這個理由,她第三次翻找起鑰匙。希望是自己太着急,把鑰匙給翻掉了。
但一分鐘後,她手上還是什麼也沒有找到。
陳幾默冷笑一聲:“半夜鬼敲門,虧心事做多的人自然會害怕。”
許一冉當即回頭,她瞪他:“你什麼意思?”
“後院有窗戶,去不去?”陳幾默卻道。
她按下心中的疑惑,跟陳幾默來到後院。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趕快進診所,阻止表哥的死亡。
診所後面有一個用來堆放雜物的小院子,翻牆過去,正對的是病床房的大玻璃,窗戶沒有落鎖,可以從外面推開。
許一冉将拖鞋先丢進去,然後濕漉漉地翻過窗戶。她全身濕透了,雨水順着衣服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一步一個小水窪。
陳幾默跟在她後面,他也翻進來:“還沒問,你半夜遁天遁地地跑來診所,是要做什麼?”
“不知道。”
她不知道表哥是自殺還是他殺,更不知道其中緣故。唯一能做到的也隻有拼命在死亡節點前趕過去,守在他的身邊。
順着記憶,許一冉摸開一樓的燈。
長管白熾燈閃了閃,将橫有四張病床的大房間照亮。
站在她對面的男人頭發已經軟軟耷拉在額前,臉頰上正滴着水,他穿着絨料的大衣,這會衣服顔色變深,蓄滿水朝下滴,嘩啦啦的,像是一場人工降雨,他周圍水痕要比自己還多。
不過看一眼自己,許一冉又尴尬了。
她穿着薄料的睡衣,這會濕軟下來的衣料緊貼在皮膚上,體型描摹的痕迹相當明顯。
好在陳幾默并沒有看她,他側着頭,視線随便落在黑漆漆的玻璃窗上,感覺到她的視線後,他道:“不要想着問我借大衣,濕透了,很重。”
“你想多了。”
許一冉拉開櫃子,從裡面抽出兩條毯子,一條丢給陳幾默,另一條她披在自己身上。身體已經失溫,在外面時還不覺得,但進到溫暖的室内,她全身的骨頭都在不自覺地打顫。
“阿嚏——”
她打了一個噴嚏,揉揉鼻子:“你在這裡等我,我上樓去找表哥。”
陳幾默和表哥關系不睦,在這種特殊時候,她又是亂糟糟地深夜過來,許一冉暫時想讓表哥知道她是和他一起過來。
帶水的拖鞋踩在懸梯上,聲音很響亮——
啪嗒、啪嗒。
回音消散在整個診所當中。
二樓很安靜。
許一冉叩響表哥的卧室門,她等了一會,裡面卻沒傳來任何回應。
這種靜悄悄的安靜,讓她感到害怕。
“表哥……我開門了。”
推門時,門口好像有什麼東西微微阻塞了一下,她稍稍用力,一個空瓶子咕噜噜地滾到一邊。
敵敵畏——
一種農藥的名字。
許一冉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是什麼。瓶子裡的液體已經空了,瓶蓋不知所蹤。
她突然感覺到不好。
再往裡看——
表哥身子蜷縮,就這樣僵硬地伏倒在地面上。
記憶中的場景與之重合。
他好像比上一次還要痛苦,全身有過一番大汗淋漓,地上還有一小攤唾液,裡面混着血。
這一瞬間,呼吸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
在上一次表哥去世後,許一冉就查過,死亡的方式可以有很多,但吃藥去世卻是其中最痛苦的。
人可以清晰感知到身體不可抗力的衰弱,痛苦,最後在扭曲的難受中意識逐漸沉睡。
其中,農藥的威力更勝于安眠藥。
幾百顆安眠藥下去,人還有搶救時間。但一整瓶農藥管轄去,死亡根本要不了幾分鐘。
是了,他們翻窗、交談、又是開燈又是拿毯子、還有上樓,這一連串的聲音,如果表哥還在,他怎麼會注意不到呢?
許一冉跪倒在地上,她手指發抖,拉上表哥的手指。
他的身體,好像比她還要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