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是一時失手。”
審訊室裡,男人的帽子已經摘了,是個三十來歲的青年,國字臉,眉間有一道深深的豎紋。他不像其他嫌犯想盡辦法逃避或者幹脆閉口不言,反而神色坦蕩,發言字字铿锵,仿佛早就背好的台詞。
“她是我小姨子。我老婆跟我吵架,她不但不幫忙勸解,還撺掇着她姐跟我離婚。”男人緊盯着對面的兩位刑警,坦然道:“我那是一時氣憤,沖動了。”
紀魚藻望着他,停下手中正在記錄的筆,道:“怎麼沖動的?你都幹了什麼。”
“我吓唬她,打她,”男人停頓了一下,擡頭看了一眼審訊室的燈光,眼皮落下來,他挑釁的眼光落在紀魚藻身上,伸着舌頭舔了下嘴唇,眼睛裡泛着淫邪的濕氣:“我還把她給……先|奸|後殺,這個女人,臨死前還在向我求饒,哈哈哈……”
這個被害人跟上一個一樣,同樣沒有在體内發現遺留物,男人明顯就是在說謊。紀魚藻攥緊了拳頭,猛地擡起來捶了下桌子。“你胡扯!”
嫌犯又嘿嘿笑了,“警官,不是你問我都幹了什麼嗎?怎麼我說了,您又說是胡扯了呢?還是你覺得不夠刺激,想聽一聽我幹她的細節。”
在審訊室外旁聽的趙春陽踹了一下桌子,馬陸斜了他一眼,皺眉問:“怎麼着,這樣你就受不了了?菜鳥一個。”
趙春陽看向紀魚藻,按了下話筒說:“師姐,你們都審了一天一夜了,鐵打的人也熬不住。還是我進去吧。”
隻見裡面的女人扔了筆,瞪了他一眼道:“你懂什麼?”
馬陸卻笑眯眯的,不緊不緩地對着話筒說:“鲫魚,你跟小趙換過來。沒事,鍛煉鍛煉隊伍,年輕人不曆練什麼時候成長?出來吧。”
紀魚藻起身,出來又覺得難堪。師傅的原則,48小時内不把犯人審認罪了,白幹這三十年,可惜徒弟學藝不精,總是拖後腿。
馬陸仿佛能看出她的顧慮,摟着自己的保溫杯勸她,“沒事,着什麼急啊?沉住氣。”
“師傅,您有招了?”
“有什麼招?抓的人不對,故意惡心咱們玩兒呢。”馬陸擺擺手,道:“不要灰心,這事吧,看着好像是咱們被耍了,其實不然,我倒是覺得有眉目了。辦案子多好玩啊。”
紀魚藻不以為然道:“好玩什麼啊?還嫌沒被約談夠啊?下回您就該挨處分了。”
“這孩子,烏鴉嘴。這兒我盯着,你歇會去吧。咱們得保存有生力量,這馬上就快收網了。一會我讓小米也走。”
紀魚藻從審訊室出來,揉着脖子走回辦公室。
*
外面起了風,辦公室的窗戶沒關嚴,桌子上的文件跟風火輪似的,被吹得輪番滾動。
紀魚藻坐在自己的工位上,緊張的情緒消解下去,濃重的困意卻席卷而來。
她夢見了自己的母親。
齊月娟說自己要出趟遠門,叮囑她一定要鎖好門窗,實在不行就去爺爺家住一陣子。她說我害怕那個人會來找你。
紀魚藻笑着寬慰自己的母親,說哪能呢?就算我現在見着他我也不害怕他。我今年都已經二十八了,又不是十三歲。
齊月娟皺着眉頭,眼睛裡漾滿了擔憂。她說你就是犟脾氣,媽跟你說啥你就聽啥,讓你萬事小心還有虧吃嗎?
中年男人沉重的身體,污濁的呼吸,一步步驚擾了十三歲夏天的夢境,她逃不開他的力氣,為了保護自己甚至舉起了刀子,回憶的慢鏡頭像是懲罰,一點一點淩遲着她的心髒。
紀魚藻驚驚恐恐的睡不實落,她把趴在交疊雙臂上的臉轉了個方向,這次又夢見了方成悅。
大三那年,學校組織他們這批學生剛剛完成了一個四十多天的異地安保任務,趁着好不容易得來的休息時間她去見方成悅。
那時冉晴正在瘋狂迷戀數院的一個帥哥,可帥哥的意中人竟是自己室友,情窦初開的冉晴因為解不開這道愛情的謎題來找她解悶。
紀魚藻貪戀着能夠盡快見到方成悅,便帶着冉晴一起去安城大學找他。
不巧卻遇見一個漂亮又時髦的女生正在跟方成悅告白,冉晴冷冷看着,因為自己戀愛不順,心情也變得悲觀而絕望。
“鲫魚,你死心吧。你看看追求方成悅的都是些啥人啊。人家要臉有臉,要肉有肉,你這灰撲撲的,哪點能比得上人家。”
四十多天的思念如同伏在水面上的綿密泡泡,一個又一個破裂的聲音就像心碎的動靜,紀魚藻有點絕望,心想冉晴說得對,或許這輩子她都追不上他了吧。
因為心情太沮喪了,又不甘心白來一趟,她便帶着冉晴去找林烨蹭飯吃。
林烨跟方成悅一樣,都在安大醫學院讀大三,帶她們去的食堂是距離宿舍最近的那個,号稱醫學院美食之最。
紀魚藻看着一桌子美食越想越傷心,一邊往嘴裡塞飯一邊沒出息的掉了眼淚。吃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鹹中帶酸。
林烨和她初中相識,印象裡她一直鈍感,遇上再難的事消沉一陣子也就過去了,從來沒在自己面前哭得這麼慘過。
他一旁看着,隻覺自己心裡也難受,便側頭去看她的臉,關切問:“你這是怎麼了?”
冉晴拿起紀魚藻面前的筷子,夾了塊肉,放在她碗裡,又挑起米飯往深處埋了埋,看着像是在下葬。“她失戀了。”
林烨知道她正在追方成悅,一開始以為隻是三分鐘熱度,沒想到她竟锲而不舍的追了三年,唯一覺得安慰的,是高嶺之花方成悅看不上自己這小青梅。
林烨抽一張紙巾遞給她,紀魚藻沒接,依舊陷在悲傷的泥濘中兀自沉淪。
他心中微動,壓制着自己的心跳,手上稍微用力,掰過了她的臉。“我幫你擦。”
紀魚藻仰着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輕點輕點,眼睛疼。”
這一幕被剛打好飯正準備落座的方成悅和系花給看見了。
系花還在跟他請教臨床上的幾個疑難雜症,方成悅盯着不遠處那對表現過于親密的男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扯什麼,但他還是說了。
“技術層面上的解決辦法也就這麼多,但是單純依靠技術還存在許多無法解決的問題。好比一個病人,CT、彩超的檢查結果都顯示無脂肪肝,可是切開之後仍然會發現有黃色的脂肪……不好意思,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