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家餐館,難得在鬧市中辟出一方安靜的天地,竹林如蓋,松濤作響。
秋天的夜空看起來高遠遼闊,卻又有點淡淡的悲傷。
晚宴不歡而散,方至誠和張文惠先行離開。
方成悅去取車,禮節性的想送金竹笙回家,但她卻很堅定地拒絕了。
從包間裡出來,經過竹林中的石闆路時,月亮遙遙挂在天邊,看起來清冷孤寂。
繼母突然跟紀魚藻說:“你可以恨我。但你傷了你妹妹這事,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紀魚藻聽着,什麼都沒說。
開車回去的路上,方成悅變得小心翼翼。
他這個人,非常不擅長哄女孩子開心。從小生長在那樣的環境裡,資源多,可選擇性也多。假如一件事做起來尴尬,那麼避開去選擇另一件就好了,實在沒必要傷了體面。
隻是這件事放在紀魚藻身上,他對她又勢在必得,明知避不開,卻又因為極度缺少經驗而束手無策。
“剛才看你也沒怎麼吃東西,要不要……再去吃點什麼?”
他笨拙的樣子難得一見,紀魚藻突然起了逗弄之心。“你能跟我分手嗎?”
方成悅沉下臉,聲音冰冷:“做夢。”
紀魚藻又問,“那你覺得我這個人很差勁嗎?”
“怎麼會。”
紀魚藻便笑了:“我雖然貧窮,原生家庭也亂七八糟,可從來也沒覺得自己低人一等。人在社會中生活,被評價和審視是難免的,你爸爸媽媽一時接受不了,這也是人之常情。我沒往心裡去,你淡定一點呗。”
方成悅突然感到内疚,都這個時候了,她竟還要來給自己減壓。
“我知道你是在擔心我,不過你工作也很忙,不用特意分神來照顧我。已經發生的事情沒法再改變,我不想跟你分開,所以我覺得,我們不如去想一想未來該怎麼辦,你覺得呢?”
窗外的霓虹流光般閃過,光影明暗中,他的臉上有一種認命的坦然。
不知道,世上有沒有情侶會像他們這般相處。
紀魚藻在他身邊五年,與其說是一個人的單戀,倒不如說更像是一種并肩作戰般的陪伴。
她不是個戀愛腦。因為道德感高,嘴上說着的“喜歡”,也僅是停留在精神層面,行動上卻界限分明從不打擾。
紀魚藻在他還沒有成熟到能掌控一段感情的時候,就突兀的闖入了自己的生活。而等到他做好了準備開始去規劃兩個人的未來時,她卻又決絕的從這段感情中抽離出去了。
分開之後,他不止一次複盤過這段戀情失敗的原因,最終得出來的結論都是他不值得被信任。是的,不管兩人分開的原因多麼情非得已,其實本質上都改變不了一個殘酷的事實——那時的他對她來說,并不可靠。
縱使你家境良好,光環等身,但還是不值得被期待。
因為一個人擁有的越多,犯錯的代價就會越大。
後來多少次扪心自問,方成悅想,當時的他真的能為了紀魚藻抛棄研究生學業,背着不惜與家人反目的惡名,走進她複雜的家庭,去幫她共擔妹妹失蹤的痛楚嗎?
他跟她一樣,天生喜歡質疑和反思,一點都不戀愛腦。假如真那麼做了,兩個毫無經濟能力的人是無法為各自的人生負責的。
就算硬要在一起,很大的可能是,他們會因為彼此的付出而互相怨怼,陷入無休止的争吵之中,讓一段感情無疾而終。
紀魚藻早就看明白了這一切,她及時止損,獨自承擔了一切責任。
她善解人意的退出,讓他前途無憂,家庭和睦,不讓他的未來因為自己而變得動蕩不安。為了讓他死心,甚至還捏造了個劈腿對象出來。
由此,方成悅通往紀魚藻的所有道路都被堵得死死的。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當他直面自己的靈魂,那些看不見卻幽微的多愁善感就會因為不甘心而嚎啕大哭。
他隻要一想到她會跟其他男人擁抱接吻,甚至産生别的更加親密的舉動就會心髒緊縮胃部抽搐,轉而又會失控到想要破壞和毀滅一切。
方成悅的煙抽得是越來越兇了。
分手後第二年,跟他同一個導師的低年級女生示好,問方不方便一起吃飯順便請教一些臨床上的問題。
因為她某些神情酷似紀魚藻,方成悅竟鬼使神差的同意了。
女生對他的大名早就有所耳聞,見了真人更是激起了勝負欲。因為有意要拿下男神,飯後便十分主動地問方成悅能不能送她回家。
她那張臉,遠看有六七分像紀魚藻。可接觸起來,卻又完全不是那個人懶散自如的樣子。
方成悅突然覺得自己可恥。
“不方便。”
他抛下女生,落荒而逃。
誰知那女生卻對他上了心,隻要是他出現的場合,她都會如約而至。就這麼無比執着地追了三個月。
有一次喝醉了,她坐在方成悅小區樓下綠化帶的長椅上等他。
電話接通了,女孩又哭又喊,一遍遍的控訴他:“我到底還要怎麼做,你才能接受我?明明我這麼喜歡你,為什麼你看都懶得看我一眼。”
方成悅好言勸了幾句,卻換來更執着的糾纏。
他所居住的小區是一年前全款買下來的市中心學區房,住在裡面的人财力雄厚,尤其看重安保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