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開啟又合攏,郝淮轉過身,像一條不懷好意的蛇,涎着惡毒的笑意精準定在她臉上。
紀魚藻如堕冰窖,那些曾經的不馴像一副盔甲,又重新在她身上集結起來。
林烨緊盯着她的臉色,了然道:“原來是他。”
紀魚藻并未接話茬,隻是問:“他心髒不好嗎?”
“他有嚴重的冠心病,心内的介入治療已經不能發揮作用了,所以得通過外科手術來治療。”林烨頓了一下,面無表情地說:“也許活不了多久了。”
紀魚藻擡起眼睛望了他一眼。頂燈刺眼,噩夢鋪天蓋地而來。
林烨伸手,扶住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方成悅帶着馬力揚從走廊的另一側走過來。他側着臉觑她一眼,問:“幹嘛呢?”
“給我爺爺送飯。”
“一會忙完過來找我。”
“好。”
掠過去的風一并帶走了消毒水的氣息,紀魚藻怅然若失的望着他的背影出了會神。
林烨回憶了一晌,印象中他跟蓮池感情最好的時候也不曾像現在的他們這般面對面見了還會思念。
心髒是個很特别的容器,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感情,但凡份量上差一點都不會活蹦亂跳。
林烨心裡不是滋味地說:“我就不進去看爺爺了,幫我問個好吧。還有病人要看。”
說完将飯盒遞到她手裡便走了。
*
方成悅和馬力揚中午在食堂那兒簡單吃了口飯。
馬力揚還在不屈不撓地勸:“方老師,那7個月大的複雜性先心病患兒,最近長得越來越可愛了,您見過她沒有?以後您跟紀警官要是有了寶寶,一定長得比她還要可愛。”
“怎麼個意思?”方成悅夾菜的筷子頓了一下,“這就給我灌上迷魂湯了?”
“我哪敢啊。”馬力揚嘿嘿笑着,涎着臉勸:“孩子到底适不适合做手術,要不您再給評估一下?人家大老遠從縣裡來一趟也不容易。”
方成悅敏感問:“你不會收了人家的好處費吧?”
“絕對沒有!”馬力揚雙目圓睜,急得指天發誓,“我我、我要是收了我就是個王八!讓我老婆天天給我戴綠帽子!”
“……行吧。”方成悅擱好筷子,端起餐盤準備走人了。
“等我一會……”馬力揚離開座位,半撅着身子,端起盤子使勁往嘴裡扒拉了幾口米飯,“我馬上好。”
王瑩今年26歲,是複雜性先心患兒艾米的母親。
她大專畢業後就回到了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鄉鎮,父親托人讓她在鎮上一家企業裡當會計,每月領三千五百塊錢的工資。
丈夫也是工廠裡認識的,是老闆的兒子。從小就知道自己有家業要繼承,因此讀完初中就沒再繼續學習了。
因為是家裡唯一的兒子,父母寵愛無度,養成了隻會吃喝玩樂遊手好閑的壞毛病。本來王瑩沒看上他,但父親覺得放眼鎮上,這樣條件的人錯過了就不再好找了。
因此在父母的一力促成下,王瑩和丈夫草草結婚,婚後早早生下女兒。誰想孩子卻先天心髒不好,時常感冒咳嗽,跟同齡的孩子相比,發育明顯遲緩。
看着飽受病痛煎熬的孩子,王瑩隻能辭職在家照料。婆婆本來因為生的是個女孩就不滿意,更何況這女孩還天生不健全,因此動不動就要挑毛病吵架。
丈夫受不了家裡烏雲密布的低氣壓,更是天天在外面鬼混。
王瑩的苦惱在方成悅的眼裡一覽無餘。
他盡可能将話說得委婉一點,“我理解您作為母親想把孩子治好的急切心情,但孩子太小,像她這樣複雜的先天性心髒病,如果想要完全治好大概需要三期手術。”
“人體是一個複雜的多變體,開胸後會有許多預想不到的情況,就算每一次手術都成功,做完手術後随時也會有意外發生。”
“而且每一期手術花費都很大,三期手術下來大概要三十到五十萬,所以還是請您冷靜考慮一下,是否仍堅持要為孩子做開胸手術。”
丈夫聽到這兒先急眼了,他打量着方成悅,那副表情武斷而輕蔑:“你說五十萬就五十萬,搶錢呢?誰知道你們這些醫生會不會在裡面吃回扣?再說了,如果扔上這五十萬能治好我也就認了,可你敢說一定能治好嗎?”
方成悅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不敢。”
丈夫本想在氣勢上壓這個醫生一頭,但沒想到他竟如此綿裡藏針,他被口水嗆了一下,猛咳了幾聲,憋紅了臉大喊:“那、那我們不治了!”
“不行!我要治!”王瑩悲切的目光轉向方成悅,她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卑微懇求他:“方醫生,求求您,請為我的孩子做手術吧。”
“馬力揚,”方成悅偏頭去看他,“明天去給孩子做導管檢查。”
馬力揚聽到這句話的時候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方成悅看着對面呆若木雞的小醫生,問:“怎麼?不是一直吵着要給先心病人做手術嗎?這次又要臨陣退縮嗎?”
馬力揚快走了幾步,心情激動的大張着手要去抱他。可終究是不敢,他一把抱住自己的頭,原地轉了個圈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