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金竹笙反應激烈道:“你不要動魚藻!蓮池犯了錯,應該接受懲罰。魚藻……她也隻是履行了自己的職責。”
郝淮意料之中的冷笑,乜斜着眼,心想女人就是心軟,相處的時間一長,曾經那些以為再也邁不過去的門檻卻早就被踏平了。
紀魚藻剛來這個家的時候,明明她心裡有那麼多的怨恨無處發洩。
他點了點頭,說:“我猜你也是這樣的意思。你放心,紀魚藻沒事。你總是躲着我,我想見你,也隻有這樣的辦法。”
金竹笙想,兩個人加起來都一百多歲了,現在還要談愛情,總是難為情。
像是從胸腔深處喘上來一口氣,她幽幽的唉一聲,說:“你又何必呢?”
郝淮見她微微低下了頭,耳後和脖子交接的地方線條流暢。
年輕的時候,他就覺得她很美。
如今隔着十好幾年的時光,雖然她年華老去,臉上長出了皺紋,頭上有了白發,身材也比從前胖了一點,但她仍然是那個讓他神魂颠倒的女人。
郝淮看了眼遠處的雲天,白雲悠然地飄過眼前,浮雲世事,皆是空幻。
“手術前能再見你一面,我覺得很滿足。”
金竹笙打量着他的背影,心想他跟紀春生終究是不一樣的。
丈夫長得俊俏,身材又高大,他永遠停留在自己記憶中最帥氣的模樣。而眼前的這個男人,普通長相,也沒那麼高,因為上了年紀,肚子上的贅肉明目張膽。
他是春生的朋友,對自己一直都很好。但是她愛過,知道那是一種多麼強烈的感覺,所以她騙不了自己去接受一個不愛的男人。
他誘惑她,她利用他。
金竹笙無數次在郝淮身邊醒來,心情像一把飄在大風裡的雨傘,厭惡與逃避上下翻飛,她被這樣的情緒裹挾着,咬着牙等待着丈夫的抉擇,或者說良心發現。
但她深愛的男人,卻沒有心。
發生車禍的那一天晚上,九歲的紀蓮池哭鬧個不停,那時婆婆還健在,接到林教授的電話後,她跟公公往安大附屬醫院趕,婆婆留下來照顧蓮池。
那是一個隆冬的深夜,救護車旋轉的車燈發出來的光,将玻璃上的水汽都照亮。
金竹笙身體健康,除了生孩子,那是她第二次去醫院。她跟在公公身後,頭重腳輕的走進急診室。
林海元迎過來,安慰道:“去得很快,他沒受太多罪。”
金竹笙雙膝一軟,突然跪在地上,她扒着搶救的病床,躺在上面的紀春生,滿臉是血,瞳孔已經渙散了。
她又哭又喊,搖晃着丈夫的身體說:“春生,我再也不跟你吵架了,隻要你醒過來,你想幹什麼都行!”
是公公和林海元架着她的胳膊将她拉開。
紀春生的手突然從床沿兒上垂下來,金竹笙覺得他這一下,将自己的世界也給徹底打翻了。
金竹笙一把拽住了身旁的民警,歇斯底裡地問:“他以前外出考古的時候頭部受過傷,因此基本不怎麼開車。為什麼?為什麼他會在這麼寒冷的深夜裡開車出去,他到底幹什麼去了?!”
民警本來不想再往死者家屬心上添堵,可金竹笙實在執拗,民警無奈,隻好息事甯人道:“車上還有位女性,當場死亡。”
金竹笙的哭聲像一場戛然而止的大雨,陰雲密布中夾雜着隐隐的雷聲,淚眼朦胧中她突然又笑了,聲音尖厲:“我早就說過讓他們斷了!他就是不聽我的話。他還是要去找那個女人……”
……
郝淮轉過身,正對上她一雙失神的眼睛。
金竹笙不想看見他眼中因為背叛了婚姻而無法釋懷的自己,因此别開眼,冷淡道:“我得回去了,你多保重。”
她轉身要走,郝淮突然快走幾步,從後面抱住了她。
那時候他們在一起,他總是喜歡從背後抱住她,胸膛和後背之間沒有任何間隙,兩隻手還可以做點别的。
他知道她不愛他,以前就不愛。
一個人嘴上可以撒謊,但身體卻不會。
她的身體抗拒中帶着嫌惡,肢體語言清晰而明确地說着我讨厭你。
但以前她會屈服于自己的情緒,就像是賭了很久的氣,隻要那口氣還在,她就不能輸。
但現在的金竹笙幾乎在他抱上來的那一刻就掙開了他的懷抱,眉頭緊鎖,語氣嚴肅:“你為我做的已經夠多了,我這輩子都沒法報答。我不值得你再去傷害無辜的人。你把魚藻放出來,不要打她,就當是我求你。”
她說完,像是急于甩掉一段不堪的過往一般,匆匆走了。
郝淮徹底死心了,他妄想的最後一點溫存也蕩然無存,那他還需要再承諾她什麼呢?
陽光依然熾烈,舔幹了青空裡的最後一滴水份。
蕭殺的氣息裡,已經是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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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診上有個因為車禍送來的病人,病人的胸廓已經沉寂很久了。
吳主任讓蔣麟派個人過來支援,方成悅洗好手穿好防護服就進了搶救室。
病人的面部明顯有多處骨折,現場搶救的時候,為了保護氣道已經做了插管處理。
吳主任看見他過來,明顯愣了一下。
“你不是還在觀察期嗎?你來幹什麼。”
方成悅能聽出他話裡的嫌棄,解釋道:“我做好了充分的防護,不會給大家造成麻煩。”
另一個姓張的主刀醫生不屑的笑了笑,臉上的口罩遮住了臉上的表情,同時也藏住了心中的魑魅魍魉。
方成悅觀察了一下患者的情況,雖然現場處置的人員做了插管,但從毫無起伏的胸廓上,他懷疑他們将氣管插進了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