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公主呆若木雞,兩眼望天,四肢僵硬地拉開主位座椅,“您請坐。”一不小心瞥見了被青衣管事動過兩筷子的餐具,下意識一手扒拉,呼到地上,“給……給您換新的。”
那人并不介意,大手一揮,“不用客氣,我自己來。”說罷,便端起了湯盆,埋頭猛灌。在□□完一整盆湯後,他發出了和煦舒暢的長歎,“味道很不錯啊!嗯,填了個胃底。”他有些赧然地望着公主,“我真的會付錢的。”
福安公主頭搖的像撥浪鼓,“不不不,您随意取用,是我招待不周,我這就去上幾個新菜。”
那人左手捏饅頭右手夾叉燒,明明如星奔川骛風卷殘雲掃得飛快,但愣是吃出了幾分返璞歸真掃地僧般的道意,“别别别,這些夠了,多謝殿下。”
福安公主悄悄打量了對方幾眼,玄色長衫不知被何物什勾得條條縷縷支零破碎挂在月白色的中衣上。毛躁淩亂的高馬尾炸成了一團烏雲的,仔細一看,原來是挂滿了蒼耳和鬼針草,随他一搖一晃咀嚼的動作,順着領口簌簌落盡了内衫。灰不溜秋的臉蛋上,腫成核桃大的眼睛似金魚吐着泡泡,遊動着一層水霧。
掃完一盤饅頭,他的核桃眼倏而擰巴在一起,不耐煩地抄起那支将青衣管事片成了一盤的竹支,搗進後衣領,以标準的撓癢癢爬的姿勢,來回抓了幾下。就這大幅度的動作,令頭頂落了場傾盆大雨,蒼耳和鬼針草一擁而入内衫。他煩躁地站起身,原地跳了幾下,數不清的黑點自他的褲腿裡抖下,以流星趕月之勢在地面堆起小山。
福安公主:……這位莫非是剛從什麼深山老林裡爬出來?
不待她細想,随着這位掃地僧原地蹦跶的動作,挂在頸部的紅繩,悄悄探出。那紅繩樣式年代久遠且極易腐蝕,但卻瑩如紅玉,泛着溫潤的流光。這般愛護,必是極為珍視之物。
福安公主又看向一旁已經晃過神來,神情戒備的橙袍道童,有些個已經祭出了法器,她不由得心裡一緊。
蹦跶完一身清爽,那人剛想坐下,突然轉向一旁,指着地上的一盤青衣管事,沖着橙袍小童們粲然一笑,“看,像不像,陰陽棋場上早課的你們?”
沉默……
良久,大殿中響起撕心裂肺的驚叫與哭喊。橙袍小童們擠成一團,扭打撕扯着撞破殿門,像是被狼群追逐的羚羊,瘋狂逃竄。
那人再度坐下,倍速掃光了一桌菜,講究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沖着福安公主擡了擡下巴,指了指被他踩塌了的一攤灰中,悄然露出的銀色囊袋。
福安公主上前撿起銀袋,便聽那人溫聲道,“這玩意是靈光囊,可容納百餘件物什,特殊之處在于,可藏匿于修士身體之中,需以密令方可召出。這人一直藏在肋骨之下,現下它歸你了,算我飯錢。”
這最後一句,說的是如此理所當然。
福安公主連忙擺手,想着以殘羹剩食招待貴客本就失了禮數,怎能收此貴重物品,卻聽那人又道,“裡面應有你的國家亟需之物。”
福安公主一愣,雙手不由得攥緊了靈光囊,她咬了牙,利索跪下行了三叩首,“多謝前輩。”
那人卻起身避開,拾起掉在地上的灰饅頭,揣進懷裡,“這青衣人不過是禦雪宗外門管事,拿着雞毛當令箭,即便是死絕了,以禦雪宗的德行,也斷然不會為他們發難,即便有功夫掰扯此事,你且放心,自有人背鍋。于你而言,雪寂之後,失去禦雪宗這道幌子,福地勢力或需洗牌,屆時如何護下這半國之民,才是死生大事。”
“禦雪宗有秘藥可催化靈光,無靈者生靈,有靈者淨靈。此藥,你可自行服用,生靈光,入仙途,以己之力,庇佑福安。東之福辛,福地第二富饒之國,實力僅次于福音,其宗室之中已有靈修,他們向來不滿宗門,與福音國一戰即發,你若擔憂懷璧其罪,亦可将此物獻于福辛國君,得其襄助,共抵福音。但且記住,青衣惡徒殺你父,毀你國,這是你應得的報償,我提點你獲取此物,抵了這飯食,我們兩清,不必謝我。”
那人越走越遠,福安公主緊忙追上前去,“前輩可否告知名諱,前輩于福安恩惠,我必将銘記于心,以盼日後有機會報答。”
步伐未停,他搖了搖手中翠玉竹支,“我說過了,我誅殺禦雪惡徒,你因父輩庇佑得此機緣,與我并無因果糾葛,不必記挂,忘了吧。”
一連走出數十裡,衣衫破爛的掃地僧這才停了下來,半坐在被暴雪折斷的樹樁上,不知想些什麼,蓦地,對着半空中的某處不耐道,“我管你是人是妖是鬼是神,又使了什麼邪術妖術法術仙術。什麼主角,什麼金手指,什麼小世界,什麼老爺爺,什麼滅世箴言,統統與我無關。我再說一次,别纏着我!别妨礙我!别來煩我!”
半空之中,泛起一圈圈漣漪,如若九層紫蓮,花瓣一圈一圈剝離,最終露出花心之上的銀色光團,那奇異之景,除卻坐在樹樁上的青年外,世人皆不得見。
那光團忽明忽滅閃了兩下,發出清麗之聲,如若鳳鳴。
“無論回溯多少次,我還是那句話,宗清臨,還不跪下拜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