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思七日,便去陰曹地府報道罷。”青衣管事輕描淡寫地抛了抛劍,劍尖上沾染的血随之甩落地面,他啧了兩聲,“這宗清臨的佩劍也不過如此,好歹是一代名劍绯弦,竟是被他養成了裝飾品,還不如廚房的菜刀利索,呵。”
青衣管事大步跨過稱心逐漸失去溫度的身體,“丢去竹林中罷。”
身後兩個低眉順眼的小童,默默撿起稱心,抛下了山崖。
崖下,數不清的橙色衣袍重重疊疊,将翠綠林海映出了幾抹妖異的紅。
山下,福安國之中。
王族權貴們洞洞屬屬,踧踖不安地向着這些位橙袍上官一一敬酒。國君立于青衣管事身側,躬着腰,雙手交叉疊在身前,顯得分外局促。福安公主自大殿立柱後探出了身,悄悄窺視殿中情形,不禁咬緊了牙。
有人拎起筷子在銀器中來回翻撿,挑起一隻灰不溜秋的饅頭扔到地上,倏而擱了筷子冷了臉,他們自西線北巡諸國,這是最差的一個,他面色不虞地看向一國君主,頗有興師問罪之意。
“仙師容小王禀報,福安乃宗門屬地最北之國。月前天災,四地皆是雪虐風饕,雪窖冰天,北地幾處城池早在暴雪初降就已然崩塌,無人生還。仙師降臨我朝,舉國歡騰,小王自是喜不勝喜,但……實在是……哎……奉此陋食,皆是小王無能,有愧宗門庇佑。”
青衣管事瞥了眼銀器中的食物,說是陋食倒有些過了,至少比外門的南瓜羹要強上不少,隻是……他眯着眼睛看向先前翻翻撿撿挑剔樣的小童,後者手指顫顫地握住筷子,雙腿軟綿似面條,頂着他的目光,幾近暈厥。
他暗暗呵斥,「多事」。
這二字若神魂沖擊般,直直攻向小童的神宮,鮮血驟然自其五官中滲出,他哆哆嗦嗦地從椅子上栽了下去。
躲在立柱後的公主一愣,下意識上前扶起小童,被青衣管事制止了,未曾轉身,大殿中的一舉一動仍在他感知中,“一點小懲罰而已,要不了他的命。”
管事皺眉,懲罰了山上的,倒不好朝着山下的再發難了,而且比起陋食,更要命的是這雪後死傷過半的烏糟模樣,怕是來年供奉要減大半了。
他淡淡地瞥了國君一眼,這一國之君腦中如有錘擊,恍然意識到自己這是死裡逃生了。
青衣管事失了興緻,既然已經廢了,也沒有留存的必要,便起身準備離開,一行橙袍小童紛紛擱下碗筷,緊跟其後。
國君尚且來不及慶幸,這會兒又滿目惶然,他保住了性命又有何用,若是失去了禦雪宗的庇護,雪後戰争四起,遭罪的還是無辜的百姓,他上前兩步跪抱住了青衣管事的腳尖,“仙師,仙師!對宗門不敬,皆是小王過錯,是我無能,但請您勿要怪罪福安國,四地百姓已遭滅頂之災,不能再承受更多了,一切後果皆由我來承擔!”
青衣管事大為不悅,擡起鞋履踩在了國君的頭頂,頃刻間,便炸得零零碎碎。
“父親!”
福安公主睚眦欲裂,口吐鮮血,她拔出立柱後的寶劍,沖上前去,朝着青衣管事揮砍,卻見對方眼皮一擡,公主被定在了原地。青衣管事感到幾分趣味,他的目光肆意打量着公主,“倒是小看你了,不過可惜,在絕對的力量面前,你的行為,更像是在試圖挑起本尊的興緻。”
公主嗤笑,怒罵道,“豎子!給本宮滾!禦雪宗!把我們當蝼蟻戲弄!無事要錢,有事封山!天底下還有你們這般無良之地!無恥之徒!藏污納垢惡心至極,怕是無妄魔淵中的妖邪魔物都得啐你們一聲腌髒!我若能化為厲鬼,即便不能手刃仇敵,也必定日日糾纏于禦雪山門,擾你道心,毀你道途,讓你堕為魔物,為天地不容!”
青衣管事臉上的笑意驟然收斂,眼眸之中皆是陰郁,他緩緩擡起手,無形的力量攥住了福安公主的脖頸,她死死盯着對方,試圖在魂魄之中印刻下這滔天之仇。
倏而,殿門驟響。
飛速旋轉的物什砸穿了殿門,殘影滑過人群,沖着青衣管事撲去。
青衣管事張開了口,眼中的驚懼洶湧而出,一根翠綠的竹支自他眼前飄過,尖叫與痛呼皆被封在了喉中,他垂下眼眸,看着自己的眼珠滾落在地毯上,又仰視着自己的身體,一片一片掉落,以最标準的行距與間隔整齊均勻地碼在無形的小方格之中,徒留光露的骨架被棄在一側,随後簌簌掉落,埋成一堆。
大殿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綠玉般的竹支上纏繞了一抹詭異的紅。有人大踏步踩塌了骨堆,一手拎起那根竹支,輕松惬意地抖了抖,未沾一血的竹支,自然是抖了個寂寞,他索性收了,指着桌上尚溫的膳食,望着公主滿眼真誠,“能吃嗎?我會付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