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清臨的餘光劃過另一處廂房,同樣的綢簾上,陣法盤黯淡無光,圓心處并無相似的銅雕鎮守,而是被切割成了五等分。
這浮槎之上的廂房竟是依照浮霆大陸五元素之意劃分,以便于不同靈光道途的修士安心修煉。這可是價格最為低廉的一層廂房,僅需一百枚靈珠或一枚白品靈石,便可在這座越洋浮槎上獲得一安逸住處,安安穩穩睡上半月,每日還有物美價廉的瓜果供應,這等豪闊的撒币行為,讓宗清臨對浮槎的主人産生了些許好奇。
青衣男子并未解封一層的廂房,而是徑直将宗清臨帶至三層。三樓的廂房統一放置了浮槎形狀的門牌,比起一層數不清的陣法盤,數十隻浮槎擺件格外突出了三樓乘客的身份不凡。
“小人權限隻能調配三層以下的廂房,上等廂房若有空置也可暫用,但不巧,樓上兩層都被包圓了,隻能委屈您住在三樓了。眼下,手頭上有些事情還需處理,小人先行告退,您有任何需要,盡管吩咐浮槎上的侍者。”
宗清臨戰略性咳嗽一聲,小手背到身後,一臉倨傲,“無妨,去忙吧。”
目送青衣男子恭敬行完了禮,小碎步退下後,宗清臨大踏步邁進金玉裝成的廂房,一個轉身閉緊房門,合上陣法,兩手大拇指不住地摩挲着指腹,“蘇蘇?蘇蘇老師?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啊,怎得這般管用!”
蘇蘇從指環中飛出,打了個哈欠,先是不着痕迹地瞥了天花闆一眼,接着又正大光明地白了那根紅繩一眼。宗清臨讪讪一笑,悄悄将紅繩往内衫裡塞了又塞。
那日,兩人訂立平等契約,蘇蘇垂頭喪氣一路抱怨,不外乎“傻狍子錯億”“我哪裡比不上青淵”“人走茶涼啊,沒想到蘇蘇大人我竟然也有一天死皮賴臉地送上門”“哎,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我可是很強的,隻要你大喊一聲‘師父救我’,什麼靈皇、靈宗,直接錘成豆腐花,那懸圃宮裡的老頭兒們串成糖葫蘆給你玩都使得。”
宗清臨搖手三連,大可不必大可不必。相比于此,他更憂心的是這灌腦的魔音會震碎靈台上的封印,這不就完犢子了,因着臣服于蘇蘇大人碎叨叨的小嘴,宗清臨心甘情願地喊出了“蘇蘇老師”。
雖然少了“父親大人在上”的深意,但好在總歸是“師”出有名,蘇蘇勉強滿意,小手一揮,鑽回指環之中小憩。
宗清臨一臉惆怅,揉了揉耳朵,長歎一口氣,先是光污染,再是聲污染,也不知這位三頭身的大人有多少神通待駕閨中。
浮槎之上。
宗清臨捂着銀袋子遲疑了半晌,他的目光遊移至蘇蘇身上,對他好聲好氣曲意逢迎,蘇蘇裝腔作勢佯怒窺察,兩人一番做作的拉扯後,偃旗息鼓,重歸于好。
稱歎完廂房内的華貴裝飾,宗清臨的目光被桌面上的茶點吸引。一眼望去,靈果種類繁多,财大氣粗直接貼在臉上;果盤中央,端放着一隻紫砂茶壺,掀開壺蓋,嚯——
“這浮槎三層之下,恐怕最昂貴之物便是這壺茶了。”
蘇蘇挑了挑眉,表示疑惑。
“給你試試。”
宗清臨拎起茶壺,側坐于窗台邊的貴妃榻上,蘇蘇小手一擡,在宗清臨的左手邊出現一隻一掌之長的迷你型貴妃榻,蘇蘇施施然甩了甩衣袍,盤腿卧其上,又一擡,左手捏着一隻針眼大小的茶盞,對着宗清臨晃了晃。
小宗端起茶壺,用控制翠玉竹支片脆皮青衣的精準力道,給這針眼大的茶盞裡斟了杯七葉靈茶。
蘇蘇端着茶盞,雅緻翩翩,一飲而盡,端莊娴雅,那卓越的風姿令宗清臨啧啧稱歎。他出生于王族,又長于豪闊宗門,吃穿用度樣樣精細至極,相伴多年的師尊青淵,其萬千儀态,放在中天境的頂級勢力中,也鮮有人能與之比拟。
但,不說話的蘇蘇似如上古失傳的森幻畫卷,将落日熔金暮雲合璧的萬頃琉璃與竹煙波月浮岚暖翠的碧藹岑茏融為一體。饒是自诩閱盡了仙姿雍容,宗清臨也不得不承認竟然被一隻三頭身巴掌小人喝茶的姿态吸引了。
這等風姿卓荦,宗清臨眉心一緊,難道真是傳說之中聖境之上的大能?
然後,這位大能将七葉靈茶一口噴出,水珠一滴優雅地飛出弧線落在宗清臨的睫毛上。
宗清臨來不及擦拭,便見這位小臉一白,“嘔……什麼瞎七八靈茶,擱自己臉上貼金呐,全是雜質,用來洗腳都嫌硌得慌。”
宗清臨:……
如果他記得沒錯,這七葉靈茶,有醒神凝魂之效,每一百年才能長出一葉,以九為極數,長出第九葉便頃刻凋零。尋常宗門之中,有一株五葉靈茶,便已然是宗門至寶。禦雪宗掌門沒有飲茶習慣,但仍然收藏了一株七葉靈茶,小心供奉于靈植園中靈氣最充裕的地界。這等金貴之物,他也是第一次享用,茶水入體,神宮之中蕩起絲絲細雨,幹涸的靈脈仿佛都得到了浸潤,不愧為七葉靈茶之名。
但這等珍寶,竟然被對方評價為洗腳都不配,宗清臨默默地将茶壺放回桌上,給蘇蘇遞了個“不識貨的鄉巴佬”的眼神,與蘇蘇看向他“沒見識的鄉巴佬”的眼神不期而遇。
宗清臨強調,“這可是七葉靈茶!”
蘇蘇攤手,“所以呢?”
宗清臨癟了癟,腦中的弦突然繃緊,下意識沒再多做糾纏,他愣了半晌,又答,“所以,這個浮槎主人到底什麼來頭,那句話又是什麼意思?與這浮槎主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