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谷的少年怔怔地看着宗清臨,心裡竟生出了莫名的恐懼,眼前之人并非太劍學院名不經傳的新生,而是一汪不可名狀的漆黑漩渦,濃郁的黑霧凝成道道波紋,寂靜地吞噬着他的心跳聲。
良久,他才晃過神來。
對方捧着那枚挂飾如同風化的石像,蛛網般的裂痕自左胸前向全身蔓延,粉末混着破碎的石渣自蜿蜒的河床間簌簌墜落,崩毀的嗡鳴自其戰栗的身體中炸出。
少年瑟縮着脖子小聲問道,“你……還好嗎?”
紅色穗子在他愈發用力的手中扭曲變形,少年眉目閃爍,遲疑道,“那個……道友,可以還給我了麼?”
他依舊不答,星河墜落的雙眸中,吞噬風暴的漩渦已散成平靜無波的古潭,隻剩下漆黑虛無與死寂。
少年的面容上露出一絲不忿與難堪,“道友,你快要捏壞它了,這……是我的東西。”
他的神志從古潭中稍稍浮起,“是……你的東西……”他攤開手,那枚紅色穗子已被他揉成了一團。
撫平端正了繩結,他握着紅穗子,啞聲問,“請問……你是從哪裡得到此物?”
少年見他雙眼猩紅,微微揚眉,“是我師尊贈予,有什麼問題嗎?”
他愣了神,令人暈厥的震驚與毛骨悚然的狂喜混雜着不可置信的失落,同時在他俊朗的面容上扭曲。
“那麼請問,尊師名諱?”
少年揚起唇角,“啊,他是百花谷大長老的道侶,同是位列楓閣的七長老,箫皇麓珈。”
七長老……麓長老……
在百花谷與太劍學院的争執中以及聞人雅瀾與旁人的對話中曾反複出現。與第一醫宗相知多年,入谷即入楓閣,厭惡奢靡作派,厲行勤儉節約,推行宗門變革……
宗清臨面目猙獰地摁住眉心,神宮之中,恍若有爆燃的火山煮沸了精神海,躁動的水泡似火引煙花,在水面炸出了滿天星;翻騰的水波卷起巨浪,在神宮之内四壁沖撞;灼熱的水流簇擁着焚盡萬物的烈火自海底噴湧,将那殘垣斷壁般的神宮沖得支零破碎。
躲藏于夜色深處的魂體,驚慌失措地望向沉眠的靈台,鎖鍊被灼燒得通紅,搖搖晃晃地互相摩擦碰撞,鎖于其中的黑霧悄然探出,織起細細密密的網,一寸一寸向上攀去。
為什麼?
他想起雪寂之時,被遺棄的福地諸國,想起山門之外,跪滿雲梯的外門道童,想起浔溪崖下,捧着青衣殘片悲痛欲絕的身影。
是無妄魔淵的水抹去了你的記憶,還是有什麼不得已的苦衷?
如果你還活着,為什麼不告訴我?
無數個可能,在相知多年的醫宗道侶與絕世箫皇的名号前,化為泡影。離開而非死亡,才是唯一的解。
其實他早該想到,他搜遍了無妄魔淵的每一個角落,找到了仙袍碎片,卻未見重蓮妙音。隻是,起初不願相信,而後不敢相信,罷了。
醜陋的面紗驟然撕裂,掩埋的真相重見天日,那枚殷紅穗子,擺脫了他的規整,又歪回了扭曲的姿态,飄蕩的紅線,仿佛是命運在對他嘲笑。
不。鎖鍊停止了顫動,海上的泡沫歸于平息,他極近艱難地擡起唇角。
他還活着,他真的還活着,我該高興才是,不用曆盡艱難,尋求未知的複活之路,我該高興才是……可為什麼,我這麼難過?
少年感到虛空之中,有誰在嘶吼,那聲音穿透了他的神宮,瞬間兩眼發懵。
晃了晃神,少年捂着頭焦急道,“如果你喜歡這穗子,給你就是了,我不找你要了,我還有很多,你拿去吧,拿走拿走。”
宗清臨閉上無神的眼,流盡血的心髒,如今隻剩下一片空白,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機械而麻木,“那麼,請問尊師,是從何處來,又是何時入谷……”
“诶,你這人好生奇怪,都到了中天境了,誰還提過去?隻有那些自诩血脈高貴的蛀蟲才會逮着小地方八天境反反複複叨叨不停,仿佛這樣才能證明他們生而為尊。時間嘛,聽聞師尊剛至皇境就得到了百花谷邀請,隻是兩月前才處理完一切俗務正式入谷,還有還有,本來師伯準備親自去那犄角旮旯裡接師尊的,但又怕那小地方被他宗境修為撐爆了,隻得委屈師尊了……”
宗清臨清笑了兩聲,終于處理好的俗務……呵,是我麼。
“你笑什麼?”少年一陣頭皮發麻,再也沒有心思誇誇其談,他挪動着愈發僵硬的四肢準備遁走。
宗清臨将紅穗子遞給少年,“還你。”
他越過捏着紅穗子呆愣的少年,大步跨過門檻,頓足側眸,“謝謝。”
棠溪晏清不知何時守在了門外,他的神色前所未有的肅穆。宗清臨垂眸,并未停步,徑直繞過棠溪晏清,對方反手攥住了宗清臨的手腕。
“讓開。”
無視了對方語氣中的冷漠,棠溪晏清暗暗收緊了五指,又退了幾步,擋在宗清臨面前。
“你……扶兄弟,你是要出去轉轉麼?呃,如果你不想讓我陪你,那……那我在這裡等你好了。你,你會回來的,對吧?”
他的語氣愈發小心,并非詢問而是懇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