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原上,三隻雪橇犬,龇牙咧嘴搖頭晃腦地“叮叮當叮叮當”又響了一路。
宗清臨冷着臉坐在左邊,麥光枕在棠溪晏清的膝上捧腹大笑。
中間的晏清讪讪地笑了兩聲,扭頭看着宗清臨,一手輕輕碰了碰他的肩,“扶兄弟,那個,覆雪天阙的狐族未曾接觸過人修的文明傳承,也沒有什麼隐晦啊、委婉啊、含蓄啊的說法,他指的可能就是字面上的吹那個箫,原汁原味原貌原始,并沒有其他經過加工後的意思。”
麥光笑得四仰八叉,直接打起了滾兒,棠溪晏清扭着頭,尴尬地拎起麥光的尾巴,蓋在了他的粉白肚子上。
先前在浮雪宮,被浮雪老祖冷不丁一問,宗清臨直接黑了臉,冷冷淡淡地吐出了“不喜歡”三字,白紗之後的身影沉默半晌,揮手撤了結界,白紗順勢消散,宮殿再次翻轉,又成了空空蕩蕩的庭院。
晏清和麥光自然無法理解,讓他冷臉的,正是“箫”本身。
即使他百般回避,但青淵帶來的痛苦與憤恨,在所有與之相關的事物上都烙下傷痕,反而複之地提醒着他無能無知的過往。他厭惡過去的自己單蠢愚笨,被人玩弄于掌心,更憎惡現在這個依舊忿忿委屈哀怨惆怅的自己。
宗清臨閉了閉眼,總有一天,他能更加從容不迫,對待青淵一笑而過,屆時,再拾起長箫寬慰過往也不遲。
浮槎返航。
宗清臨盤坐于角落,眼見左邊一團太劍學生手舞足蹈地傾情回溯太劍機智小可愛大戰雪原吞雪狒狒;右邊一群四肢并用沉浸式演繹雪地挖坑摘蘿蔔的美學要旨;還有一簇為即将到來的摸底測試唉聲歎氣。
師父。
宗清臨心中默念,依舊毫無聲響。唇角下垂,索性閉眸養神,但太劍學生的喧嘩聲如春風細雨,綿綿不絕地滋潤着冷硬的磐石。
“扶兄弟。”
宗清臨尋了一圈不見蹤影。
“看上面。”
晏清打開了上層的圓形隔闆,透過井口大小的洞,俯下身對着宗清臨招手,“來吹吹風?”
宗清臨心神微動,一手攥住書架,往上一躍,落在了上層觀景台,尋了一蒲團席地而坐。
“喝嗎?”晏清晃了晃酒囊,“沒加料的,餘糧都在你身上。”
小手微涼的宗清臨,這才放下心來,接過酒囊,抿了一口,清涼又醇香。
“謝謝你,酸麻丸子幫上大忙了。”見對方笑得格外爽朗,宗清臨突然想說說話,便提及了丸子的額外功效,略掉山谷擊殺,将其先前經曆簡單回溯一番。
晏清撓撓頭,“歪打正着,能幫上你真是萬幸。”
宗清臨這才知道,棠溪晏清準備的丹藥是真·丹藥,隻是因麥光摻了一腳調了包,于是他帶走了麥光路上的全部口糧,并且被晴空鶴吃了個精光。
宗清臨哭笑不得,難怪麥神差點薅秃了他的頭發。
“接下來,有什麼打算?我是說,你的靈台恢複以後。”
因浮雪宮小狐一語道破宗清臨身上的封鎖,而晏清與麥光皆在場,他也不再隐瞞,“先滌除魔息,解鎖靈台,其他的……看學院安排吧。”比如那個摸底考試和注定要去的白花學院。
宗清臨察覺到了自己的莫名矯情和變扭。隻因青淵身在百花谷,他便要入對家白花學院看一看,瞧一瞧,這種硬要對着幹的毛頭小子心理,讓宗清臨老臉一紅。
晏清卻分外善解人意,“我知道你不想去白花學院。”
宗清臨:不,我沒有,我改主意了。
“現下,有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可以避開摸底考試和白花學院。”
宗清臨:不,謝謝你,我不需要。
“王境以下同門皆在候選名列,此行結束,即是學院選派,若被選上,自然能避開摸底考試。”
宗清臨遲疑道,“我修為尚未恢複,這種好機會還是……”
棠溪晏清截斷道,“扶兄弟,你可聽說過彌天秘境?”
當然聽說過,那可真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彌天秘境可謂是王境之下第一洞天,每次入境的名額極其珍貴,除了五衍仙盟外,隻有中天境一流仙門世家以及八境極少數宗門可以獲得資格。五衍仙盟向來視學院為吃雜食收雜徒的異端,所以這個秘境一直與我們學院沒甚關系。”
“但,前幾日,我接到學院傳訊,大劍山向中天境中流勢力發函,稱因彌天秘境通道增加,産生了額外的名額,五衍仙盟顧及多出來的名額分配不均會引起一流仙門世家不滿,經商議後,決定将這些名額外分。”
“又因五衍仙盟等頂級勢力,多次進入彌天秘境,對其内部規程相當熟悉,而我們這些外來勢力,從未進入過秘境。為了保證所有進入秘境的弟子平等享有秘境紅利,決定調整往年秘境勘探的規則和形式。”
宗清臨思忖片刻道,“這事兒不太對勁。五衍仙盟什麼時候是這般好人了?多出來的名額如摳出來的肉,本就狼多肉少,就算五衍仙盟大方,其他老牌勢力肯讓步?說調整規則和形式是為了平衡和保護中等勢力的弟子更是荒謬,進了别人掌控的秘境,把你當人還是當肉,很難說啊。”
棠溪晏清點點頭,“此事疑點重重。但院長說,無論五衍仙盟葫蘆裡賣得什麼藥,僅從大劍山的信函中關于調整後的規則描述看,與我們而言利大于弊,即使五衍仙盟想搞點事情,也隻能背地裡來。更何況,隻憑明面上的好處,也值得冒這個風險。”
“調整後的規則?”
棠溪晏清卡殼,他神情遊離磨磨唧唧半晌後,自暴自棄,“其實我也沒整明白這什麼‘直……播’是啥玩意,但院長說,‘隻要你們一直待在鏡頭下,那就是安全的,我們都在外面看着呢。’我是真沒聽懂,院長隻說讓我進去就知道了。”
宗清臨同樣沒聽懂,他想着先記下,等師父醒了再問問他。
“那院長的意思,不僅要派人去,還要優中擇優?”
棠溪晏清點頭,“是這樣,所以你肯定在名單上。”
拂心草已到手,彌天秘境于他而言亦無用處,更何況……宗清臨眼神黯淡,“我還是算了吧,返回學院,我想盡快滌除魔息,恢複修為。劍修重在日常修行,且我已修習家師所傳劍法,秘境于我而言不過是錦上添花。機會難得,不如留給白花學院術道樂道文道的同門。”
大抵是秘境誘惑太大,太劍學生歸心似箭,紅粉木槎以流星趕月之勢撲回學院。
與此同時,覆雪天阙。
雪雁成排掠過浮雪宮,立于屋頂的橙袍少年,擡手拂過懶散的發絲,睜開了雙眸,抖落了幾片十二葉雪,恍若有流星墜落琥珀色的古潭,泛開一圈明媚的星光。
“是他麼?可為何毫無感應?”
微涼的風輕輕吹起他的衣擺。
“是你在提醒我?”
虛空中的存在陷入了沉默,風無聲無息地吹過浮雪宮廊橋下的千層冰面。
“不是你,那會是誰?”
時空一同陷入了思索,蓦地,是凝于湖面的千層冰,劃開了裂痕。
他凝神望向冰面,交錯的紋路自溝壑般的裂痕邊迅速擴散,冰裂的破碎聲停滞後,露出的湖面如一輪黑日,寂靜無聲地吞噬着天地之力。
橙袍少年手拂下肩頸上的雪,落于掌心,再至唇邊輕輕一吹,雪花散落湖面,一層一層一層将漆黑冰封,“外來之人,汝之僭越,必将于冰雪中埋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