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清臨現下相當肯定師父和他的燈不是一夥兒的。
一刻鐘前,師父還在給他立無情道的規矩,什麼聰明的劍修都知道寡王才能證道;一刻鐘後,在他誠心祝禱下,神燈賜下絕世金光,喜提拜師大禮包《風月寶鑒》。
他從未見過唱反調撕了譜子的,拆牆腳挖沒了屋子的,潑冷水澆滅了火種的,若非此燈常伴師父左右,此等故意的還是不小心的還是故意不小心的行徑,分明是針尖對麥芒的宿敵才幹得出啊。
神仙鬥法,殃及池魚。
宗清臨揉了揉眼,仍是心有餘悸。翻開書頁後,驟然迸出的強烈電流自他的指尖直逼神宮,倏而在精神海上炸出數道閃電。刺目的白光令他神魂俱顫,最後索性暈了過去。
此時,蘇蘇正盯着一隻茶杯出神。
“師父?”
宗清臨走到他身邊坐下,蘇蘇一敲茶杯,義憤填膺道,“徒兒你放心,為師一定幫你讨個公道。”
浸泡在茶水中的紫燈,蔫了吧唧地縮在杯底,一副拒絕溝通交流愛咋咋地的架勢。
指間仍有麻痹感,有這等神力,此物又豈是凡品。但見蘇蘇這般生氣,宗清臨突然感到了歉疚,或許是因自己出爾反爾的祝禱幹擾了神燈,師父他這般驕矜,現下必然難堪極了。
宗清臨隻得小聲寬慰他,諸如什麼“師父你眼光這麼高,這種等級的寶貝見怪不怪了,但徒弟我畢竟是旮沓裡出來的,還從沒見過這麼閃閃發光的寶書”,又是什麼“謝謝師父的禮物,徒兒我一定會好好孝順您老人家的”,再來點兒“師父送的禮物必然錯不了啦,隻是徒兒我學疏才淺,一時無法參悟罷了”……
一套接一套的,蘇蘇終于被他哄得烏雲轉晴,隻是對着寶鑒擡了擡下巴,宗清臨連忙捧起書,悄悄蹭了蹭指尖,繼續翻下去。
不料,捧在手中的典籍驟然化作一團金雲,以雷霆之勢沖向宗清臨的眉心。蘇蘇迅速拔下七枚白羽阻截,茶杯中沉默許久的紫燈倏而爆出濃稠的紫光,上千道紫線反撲向白羽,将其束縛纏繞,如絲網攥住了小鳥,動彈不得。金雲得以順當融入宗清臨的上竅神宮之中。
宗清臨凝神聚氣,見那金雲沉入了精神海中,化為了一道纖細搖曳的金綢,拖着長尾。
這是……
來不及細想,藏匿于精神海中的魂體感受到了外來者的強勢入侵,躁動不安地吸向金綢,隻是輕輕觸碰了燦金光尾,便渾身一顫。無數文字與圖像似鲲鵬卷着深海掠過清潭,雙翼一振,狂風暴雨與滔天巨浪向着幽幽小潭無情襲來。
這都是……什麼東西……
負荷超載,宗清臨眼睛一翻,昏死過去。
……
“築巢的十萬八千種方法。”
“如何擁有優雅高貴的體型和絢麗多彩的尾羽。”
“花樣飛行技巧賞鑒。”
……
“睡着了還能嘀嘀咕咕半晌。你是夢到了自己變成了一隻鳥?”
蘇蘇翻了個小黑眼,心中默默補充了句,還是隻風|騷的鳥。
宗清臨捂着鈍痛的後腦勺,他該怎麼告訴師父,那本寶鑒内容考究到令他震顫,光是築巢材料一項就有上千頁。筆者選取了一千多種罕見的靈植葉片進行比對分析,經過長期研究,對照觀察,最終從舒适性、耐熱性、保暖性、透氣性等多種維度綜合考量,得出結論。
這還隻是築巢材料的一種,而寶鑒的第一卷,名為築巢的十萬八千種方法。
如此龐雜冗長不需要的知識突然強行灌頂,神宮沒被撐壞,已是萬幸。
因着寶鑒已在宗清臨的精神海中安了家,且不說能不能取出,若強力為之,小宗怕是真得變成小傻狍子了。
蘇蘇沉默半晌,“隻能先這樣了,至少,它不會害你。容我再想想法子。”
宗清臨不受控制地想着鳥族比武鬥毆的美學,果斷抛棄了良心,“這本寶鑒中的知識含量遠超我的想象,與其說是寶鑒,更像一座藏書閣,連大劍山都難有這般考究的典藏,更何況,它還在我神宮之中,可随時為我所用,果真是絕世至寶,多謝師父。”
金綢緩緩釋放着光點,宗清臨面容微微扭曲,他突然看見無數難以言說的畫卷環繞金綢飄動,大受震撼,心一橫,直接給神宮上了把鎖。那金綢仿佛翻了個白眼,啧啧地笑弄他的純情無知。
好在,這會兒蘇蘇正被徒弟吹上了天,相當惬意地擡起高傲的下巴,完美錯過了這一幕。
翌日,宗清臨送走了戀戀不舍的棠溪晏清,見他登上(爬進)熟稔的紅粉木槎,飄飄欲仙的浮雲子甩了甩衣袖,一個青雲縱步,就已端坐于木槎最上層,他從袖中乾坤中取出一隻茶壺,眯着眼睛聞了聞茶香,那沒筋沒骨的模樣,像極了曬太陽的大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