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殺人嗎?” 波本看向窗外,用力的表演出一個微弱的笑,他握緊雙拳,直到指節發白,指尖發青。
就在剛剛。他說。
萊伊把車停在路邊,他擰斷易拉罐,點起一隻煙。他告訴波本沒有關系,自己心裡不好受的時候,就會坐在車裡聽聽天氣預報,因為這一整周一定會有一天晴空萬裡,不再下雨。空調的暖風把他們擁在一起,他們安靜的坐了很久,像兩滴水銀,融不進黑暗的雨水中,隻能等待着,直到污水與時間,洗去那一日的血腥。
平闆電腦的聲音實在太吵,降谷零想要甩開回憶——二手煙與噪音,他必須停止一個。
“電影開着吧。”赤井表情淡淡地阻止零,嗓子因為重度煙草而略有幹澀:“我今天——
突然。他低下頭。“很想看一眼紐約城。”
他走過來從降谷零手裡接過平闆電腦,将電影畫面定格在一家破舊的熱狗店,勉強扯出一個微笑:“我剛上班的時候——那陣也沒什麼錢,經常跟卡邁爾去這裡解決午餐。剛才突然很想看看,結果也找不到什麼照片,才發現這個電影裡有個鏡頭。”
赤井重新将平闆放在地上,看着沉默不語的降谷零艱澀笑了一下,抽出一個文件夾,說道:“是為這個來找我的吧?”
文件夾裡正是昨天降谷零點名要的貨輪上有關日本政方的相關信息,赤井在離開現場後就迅速去了卡邁爾的酒店,将重要文件帶走或者銷毀,這個文件夾也是他剛剛整理的。
他一直記着這個承諾,如果他今天需要緊急撤離日本,他也會在離開前把文件送過去。
“我不是為了這個來找你的。”降谷零接過文件夾打開看了看,輕聲說道。
“那就是為圖案的事。”赤井一直在說話,好像嘴巴動起來痛苦就會抽絲般離去一樣:“圖案的事不能着急,一着急就容易露出破綻。每個小錯誤都容易鑄成不可原諒的大錯。如果今天我沒有催着讓卡邁爾過來,如果我能提醒他注意安全準則…”
他的肩膀開始微微發抖,十指交叉着仿佛幹枯的樹枝,細數起不屬于自己的過失。
降谷零走到一旁,打開了空調的暖風。電子溫度計的燈光屏熄滅又點燃,遲遲不肯滅去,在紫色眼眸中的反射出光亮。????
“萊伊。”他突然喚起這個名字。
窗外開始陰雲密布,野草挂着霧低下頭。赤井縮起肩膀,像一隻小甲蟲一樣躲在了金色的葉子下。一片盔甲被霧氣掰碎,散落在了地上。他突然開始說話,說得每個字都很淩亂,聲音越來越小,可是他卻一口氣說了下去,說了很久。他知道,一旦停止說話,一旦過了今晚,他就必須變回那個完美的狙擊手,完美到不能犯錯,不能抱怨。
“父親走得那天。”他呢喃道:“我在跟弟弟打牌。”
“他讓我過來擁抱一下,我那天——那天不知道為什麼,怎麼都不願意抱他。”
“那年我十五歲,在機場的時候,我告訴母親,我要給父親報仇。”
“回到日本的時候,我不敢告訴母親。我打通她的電話,聽到她的聲音後就挂斷了。”
“我知道她就在日本,可是我不敢去相認。我隻是想告訴她,我那天的選擇是對的。可直到今天,我突然明白母親的那些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赤井的肩膀劇烈顫抖,手指間的煙幾乎就要滑落。幹燥起皮的雙唇艱難的吐出些聲音,細如遊絲。
“她說,讓我好好珍惜父親用死換來的和平。”
“零,你說我是不是因為太執着,已經走錯了?”
赤井的手突然痙攣般,抓住零的手腕,一分分收緊。
“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催促,卡邁爾今天不會死。如果不是因為我,明美不會死。她甚至死前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是這樣對嗎?是因為我對父親的執念與自私,才将災禍蔓延到這些人身上…”
降谷零突然一把扔掉赤井手中的煙,緊緊抱住了他。????
霧氣中的一草一木逐漸展開,變成森林,變成灌木。小甲蟲在雷雨中逃啊逃,失落的收起硬殼般的翅膀想要降落,發現四處早已生長出金色的葉子,努力的想要接住他。
赤井在他的懷中越發顫抖的厲害,他不知如何平複枯死的心情,神使鬼差的點在了平闆播放的電影上。
一個老人倒在血泊裡,說出了最後的遺言。“能力越大,責任越大。”
赤井聽到了這句話後逐漸停止顫抖,輕笑一聲。算作是對零的黑色幽默做出回應。
“赤井秀一,你站起來。”零見他平複下來,輕聲命令道。
赤井從他的懷中擡起頭——他并沒有流淚,隻是抿緊雙唇。他從煙盒裡又拿出了一根煙,緩緩站起了身,點了火柴——極穩的手不知為何顫抖了一下,被火苗燙到,煙也沒有被點燃。零捧住他的臉頰,表情慘淡又鄭重,一字一句,用力說道。 “這些痛苦的事,你我不做,也會有别人來做。”
“如果别人來做,不如讓我們來。”
“我也曾為了調查案件,将毛利先生臨時牽扯,我為了調查你的死因,差點開車撞了夏子,圍捕你FBI的同事。這些年我們為了在組織裡潛伏,暗殺任務裡拿下的人頭也可以算上。”
“你記住,你有你必須要做的事,永遠不要再講這樣孩子氣的話。“
“如果因為咬緊組織而注定要下地獄,那我會陪着你。”
隻一瞬間,金色的葉子如白紗一樣,從無數森林裡鋪撒下來。赤井突然就這樣将零推倒在床上,盡管他們都不知道為什麼赤井還有這麼大的力氣。他的動作魯莽又激烈,沒有一絲平時的溫柔與耐心。零咬緊了唇,還是在徹底吞沒時疼到喊出了聲。
赤井因為他的聲音忽然恢複理智,愧疚的看着面前的人身上的紅腫:“對不起…對不起…我真是瘋了,弄疼你了吧。”
零輕輕撫摸在他的額頭,舒展他擰在一起的眉間,伸出雙臂将他抱住。
那個吻漫長又絕望,隻是這一次逃亡的人是赤井自己。他看着零揚起的脖子逐漸停止了動作,在那一瞬間忘記了窗外的追殺,純粹的隻屬于彼此。降谷零舒展了身體半躺在床上,手指輕輕梳理上狙擊手趴在自己胸口的黑色發間。
“睡不着嗎?”
赤井點了點頭,将額頭埋進他的胸膛。
“那我給你唱個歌吧?”
赤井噗得笑了起來,又點了點頭。
“我曾在群山中,追逐野兔。我曾在河流中,垂釣鯉魚。我永遠不會忘記夢中的情景,那是我的故鄉…”
降谷零唱的投入,突然感覺到有液體沁濕心口,他看不清臂彎裡赤井的表情,也不想猜測這是淚水還是汗水。
“是想家了嗎?”
赤井并沒有答話,他知道自己此時的聲音一定哽咽,幹脆閉上眼睛,假裝沉沉睡去。
零知道他在假睡,于是沉默着扣緊他的十指。天亮了也許赤井就要離開這裡,他想許諾些什麼,也好讓他安心。可是話到了嘴邊,依舊沒有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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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山與河流中,有着野兔與鯉魚。可是追逐的盡頭,是遙遙相望的孤獨。他們點着燈,似乎孤獨早已成了習慣,隻有在燈光閃爍時,才有一兩聲信号的交換,證明他們的心,真正存在過。
——萊伊。
波本曾在黑暗中問過他。
——你殺人的時候,心髒停止過嗎。
那天的萊伊、曾經不知道如何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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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後,安全屋裡的報警器滴滴響起。赤井迅速起身,關掉了警報。他看着金發的人摘下了唯一遮體的浴巾,一件件穿好衣服,走過來抱住他問道:“要走了嗎?”
“等我查明白了就會來找你。你這些日子要保護好自己。”
降谷零微微一笑,想了想,還是反駁道。
“口氣真大。”
赤井不再争論,隻是低頭觸了下零的唇。警鳴聲在濃重的夜色裡拐彎,他打開門,消失在了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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