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實驗…我知道一些。”
阿曼達對若狹留美說過。别看我如今翻雲覆雨,其實以前的日子很難。沒有人會為你指路,隻能踩着屍骨找方向。
她記得阿曼達坐在曼哈頓公寓的窗台上說出這話的表情。葬禮那天,大雨滂沱,她站在拱形門下,握着舊雨傘,看着阿曼達的棺木被推入教堂。雨水把城市切割成撒在空中的雜草,她并不知道,這句話,會成為自己十七年來的生存準則。
從日本回來後,她一度失去方向。宮野實驗室被炸成一片廢墟,赤井務武的托付也變成無盡的愧疚。她在東京的小巷裡徘徊五個月,最後隻找到宮野家那對孤女的傳聞,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可用的消息。
她帶着挫敗回到紐約。那是個陰冷的早晨,她走下紅眼飛機,發現塔樓擠滿剛睡醒的人。機場的新聞裡正播放華爾街交易所的敲鐘儀式——兩家醫藥公司剛剛完成合并,電子屏幕上滾動播放着新聞:“Helix Pharma正式進軍疫苗産業…”
說不上為什麼,她随手細看了這則新聞,竟看到一筆收購交易——兩家公司合并前,Helix Pharma曾在一個月内完成對白鸠制藥的收購。收購極其低調,賬目被清理得幹幹淨淨,若狹看着屏幕,心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她進入 Helix Pharma 的那一天,陽光灑在玻璃幕牆的外面,光潔到刺眼。再一次穿上職業裝,她的身份是“生物信息數據分析員”。
Helix Pharma就是她的屍骨堆。
公司裡的人對她的到來并沒有表現出太多好奇,這樣的便宜大學生有很多。她被分配到一個負責疫苗研發數據的團隊,那的空氣彌漫着鐵鏽與酒精揮發的刺鼻。
她花了幾個月的時間才摸清公司的結構:從研發到分發,所有流程都嚴絲合縫,讓人不得不相信它真的就隻是一個規規矩矩的疫苗研發公司。
她的工位在一扇大窗邊,窗外的風景每天都會重複。老闆是個中年男人,帶着厚厚的眼鏡。幾年後,老闆跟她聊起了升職。每當這樣的對話結束後,她回到自己的座位,總會盯着屏幕上的實驗數據久久發呆。
她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弄錯了方向。白鸠制藥、失蹤人口,阿曼達留下的那些線索好像随着她屍身的一起消失在了焚屍爐,而她的生活卻在 Helix Pharma 變成了枯燥的重複。
直到那一天,系統的故障猝不及防。
那天深夜,她正在做例行的數據清理,屏幕突然彈出紅色警報:服務器連接中斷,請嘗試手動恢複。
她愣了一下,随即迅速反應過來。現在就是機會,主機房就在地下,她拿起工牌和鑰匙卡,假裝鎮定地走向電梯。公司裡現在沒有幾個人,電梯裡的鏡面裡隻有她的臉。
她撬開了門,冷卻風呼嘯而出,帶着機器運轉的低頻嗡嗡聲。若狹掏出入侵硬盤,插入主機終端,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她繞過一個個安全協議,終于,部分加密文件顯示為“未加密狀态”。
文件設置了多層權限。她的心跳加速,來不及等權限全部打開,她就浏覽起第一層。令人失望的是,大多數文件看上去都平平無奇,“實驗數據”“疫苗分發報告”“倫理審查流程”…每一個名字都不過是普通的公司機密,實驗結果。然而,有一個文件夾的名字卻與其他文件格格不入,孤零零地懸在頂端:“同組基因與意識關聯性測試”。
這名字本不顯眼,但若狹卻覺得哪不對勁。她的目光停留片刻,迅速調取了它的日志信息。日志記錄顯示,文件的訪問時間斷斷續續,最早的一次更新的時間戳,竟然停留在20年前。
20年前?她深感奇怪。合并前,公司對外的研發項目才開展了15年。
文件打開後,她發現那是一項實驗二十年來的基因數據的對照表,标記着采集時間和采集地點。若狹的手滑動鼠标,漸漸感到不安——盡管采集的時間與地點各不相同,這些樣本二十年來的基因序列,卻完全一緻。
是啊。不是大體一緻,不是幾乎一緻,是完全一緻。
“不可能。”
客廳頂上的枝形燈猛得搖晃,光影東奔西走。瑪麗打斷她的回憶。
“這絕不可能。長達二十年的實驗,怎麼可能一直用同一個個體?”
“我一開始也是這麼認為的,”若狹低聲說道:“可數據記錄皆在。我之後細細檢查過,沒有任何造假的痕迹。數據我可以之後發給你們。”
瑪麗點點頭。淺香繼續回憶起來——
“第二層權限破解後,我看到了同一組基因序列的實驗結果記錄。文件裡的術語複雜,但大緻的結果很清楚——當時,我看到一段描述非常特别。”
編号XX201:實驗失敗,目标個體死亡,原因:排異反應,藥物刺激過度引發心血管負荷驟增。
編号XX305:實驗失敗,目标個體死亡,原因:意識過載,藥物導緻中樞紊亂,神經元系統全面崩潰。
編号XX410:實驗失敗,目标個體死亡,原因:大腦功能紊亂,産生嚴重眩暈與記憶混亂,最終引發體内多器官衰竭。
瑪麗與工藤新一嚴肅地對視一眼。
“這些症狀…”
赤井與降谷零也幾乎同時開口:“倒是和你們剛才描述的A藥的副作用有點像…”
“是的。”若狹點了點頭:“剛才聽到你們描述,我也覺得很相似。大部分實驗都是失敗的,不過,在阿曼達去世的前一年左右,出現了第一個成功的例子。”
編号XX1015:實驗成功,目标個體标記為“适應者”,反應表現:大腦功能适應性增強,體能指标提升,未出現明顯副作用,目标轉入高級實驗。
客廳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這種沉默遠超過一些靜止的畫面。赤井甚至誇張地感到,這是一種勉勉強強壓抑着的,即将爆發大量争論的臨界點。
“我當時的心跳越來越快,因為還有第三層未解鎖的數據權限。”若狹打破沉默,低聲說道:“屏幕的加載條太慢了。我生怕有人折返回來。”
她頓了一下:“文件打開後,我發現——那是一個完整的名單。”
瑪麗問道:“什麼名單?”
“實驗的名單。名單上的對象完全是随機的。”
說着,若狹從手提包中拿出一份卷成一個卷的長條紙張,雙手緩緩将其展開。“這份名單我今天帶過來了。你們可以看看。”
衆人探過頭,又幾乎同時瞪大了眼睛。
一陣短促的抽氣聲在客廳裡響起——
樽井英藏死亡
新岡芳江死亡
松坂宗男死亡
石田悠介 死亡
武石良雄死亡
工藤新一 死亡
豐田稔 死亡
羽田浩司死亡
野本昌治死亡
五島淳實死亡
上園孝也死亡
山本亮介 死亡
“天啊,這個名單不是…”工藤新一率先出聲。他的聲音在喉嚨裡打個轉,幹澀又急促。
降谷零低頭掃視着名單,手指停在“工藤新一”的名字上:“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另一個‘工藤新一’吧?”
瑪麗的表情也越發凝重,赤井跟她有着一樣的表情,冷得像凍住一樣。
“這些名字…”羽田秀吉低聲開口,聲音有些啞,“這些名字都不陌生…”
“這是A藥名單。”赤井輕輕提醒他。
瑪麗也接話道:“随機人體試驗嗎?”她冷哼一聲:“這倒是能解釋通為什麼他們有時候殺人不用槍而是喂藥了。”
“這怎麼可能…”工藤新一下意識地反駁:“我從沒聽灰原提起過什麼Helix公司。”
“不一定是從灰原哀那裡得到的。”降谷零尖銳地指向一個名字:“這份名單與灰原哀提供的并不完全一樣。”
工藤新一抿着嘴,淺香幹脆将名單地給了他,繼續說道。
“除了這份名單,我還發現了項目背後的資金來源。”她的目光掃過衆人。
“資金來源于一家設立在長野的私人投資公司,表面上看,這是一家普通的家族基金。但它的盈利模式非常奇怪。根據稅務記錄,這家公司隻拿到了總利潤的10%,其餘的資金卻迅速轉移到另一家公司——一家SPE。”
赤井皺頭緊皺:“SPE?”
“是的,”淺香點點頭:“通常用于合法避稅或資金隔離。但問題在于,這家實體沒有明确的運營記錄,股權結構完全模糊化。我通過幾層關聯公司追查,發現它最終的資金走向是…大岡家名下的信托基金。”
聽到這句話的一瞬間,降谷零真擔心大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臉色已經變了。赤井沉默轉過頭,什麼也沒有說。所幸,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動作。
淺香繼續說道:“這條線索耗費了我很長時間。因為這些資金被拆分成了數百筆小額轉賬,繞過不同地區的監管後,才最終彙入大岡家控制的賬戶。甚至連長野那家私人投資公司,也隻是一個擺在明面上的虛假控股方。”
空氣似乎因為她的言語而凝固,連主位上的呼吸機也發出了一聲規律的抽氣聲。羽田康晴聽到這裡,冷笑一聲。
呼吸機怪異的咕嘟一下,淺香聳聳肩:“查完這件事後,我就知道我不能再在這家公司待下去了。那之後,我離開了Helix Pharma,開始追查這項實驗的背景和影響。”
她頓了一下:“有趣的是,我很确定在我叛逃後不久,大岡家也立刻停止了對這個項目的投資。更準确地說,大岡家在那次大選中落敗,幾乎全面撤離了政商界,迅速退到了幕後。”
赤井微微眯起眼:“你認為這兩件事有關?”
“我不知道。不過,如果撤資是為了切斷一切可能的關聯,防止追查到他們頭上,倒也說得通。”見赤井不再追問,淺香這才繼續說道。
“離開後,我建立了一個小型網站,将羽田案相關的線索整理在上面,用來吸引更多了解真相的人。”
工藤新一咧嘴笑起來。他知道這個網站。淺香看向他。
“後來,我又輾轉打聽到,宮野家的第二個孩子——宮野志保,已經回到日本。于是我重新來到日本。接下來的事情你們都知道了。之後我聽說美方與日方的聯合行動開始——”她的目光再次轉向赤井:“我以為你們馬上就可以順利逮捕這些關鍵人物,這案子會有所突破。可直到前幾天,我在《周刊春秋》上看到那篇新聞。”
她語氣突然略帶一絲譏諷:“那篇新聞中提到你們已經掌握了與A藥有關的新線索。我實在忍不住了,希望能夠聯系到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