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整天都沒有雲彩,可到了傍晚,天空卻陰沉沉的。
降谷零把車停在博士家門口。雨終于淅淅瀝瀝地下起來,白房子黏黏地,溶化在雨點裡。他目送赤井戴着口罩,陪灰原哀走進屋内。
等赤井再出來時,模樣已經完全不同。一副眼鏡,粉紫色頭發。雨密密地落在擋風玻璃上,赤井坐進副駕駛,用袖子擦了擦鏡片。關上車門,所有關于責任的僞裝都被隔絕在外。降谷零的肩膀微微松弛,他擡起頭,兩人竟異口同聲地長舒一口氣。
“好累啊。”
盡管赤井此時此刻依然在僞裝。這樣的時刻,或許隻有在每晚睡前閉上眼睛的前一秒,才敢對自己承認。
“大腦高度集中了整整一天。”零說。
“是啊。”赤井靠在椅子上:“今天的信息實在太多了。”
他們側着臉對視起來。車内一時隻剩雨聲。
“說實話。”降谷零突然靠近:“好久沒聽過你這個聲音了。”他的臉湊過來,赤井輕笑一聲,剛要接話,毛衣高領就被大力拉開。
他下意識地低下頭。降谷零的額頭抵在他的下巴上,正盯着毛衣下的喉結。
“我真的——”他說:“我想這麼做很久了。之前一直沒機會。”
零伸手摸了摸赤井脖子上黑色的膠布,終于解開了心中的疑惑。
“變聲器真是貼在這兒的。”他說:“果然,我之前就應該直接戳穿你。”
赤井露出一種愉快的神情,任由零胡亂擺弄了一陣。
“好了。一會兒領子要被你弄松了。”他第二次摘下眼鏡。
降谷零沒有放開手。車裡隻有兩個人淺淺的呼吸聲,赤井靠近了,他感到不屬于自己的體溫,慢慢的,隔着衣服滲透進來。
雨聲忽然停頓了一瞬,然後又重新開始。降谷零唇邊的弧度放松下來,任由赤井輕輕貼上自己的嘴唇。一陣光,一陣影在他眼前突然晃動,他呀得一聲,睜開眼,看見博士家靠窗的燈亮了。
赤井含住他的唇,拽過一旁的外套,蒙在兩個人的頭上。
接吻結束的時候,就像不情願地從睡眠中醒來。掀開外套,四方形的雨無聲崩瀉而下,黑漆漆的順着玻璃流淌在眼前。他們重新靠在椅子上。降谷零看了一眼表,這個時間很尴尬,距離黑田約定的時間還早,但也不足以讓他們坐下來吃頓飯。他随手整理起赤井被弄亂的頭發。
“不知道黑田警官會說什麼。”
“他電話裡怎麼說得?”赤井問。
“去了不就知道了。”降谷零歎了口氣:“感覺今晚不用睡了。”
“嗯,回去一起整理一下吧。”
赤井看着他。降谷零露出微笑。
“你跟他聊過吧?”
“誰?”
“黑田警官。”
“之前開會的時候打過不少照面。”赤井回答。
降谷零點點頭,重新閉上眼睛。雨點敲擊車窗的聲音漸漸變大。突然獲得的休息和閑暇,反倒引發了他的疲憊感,盡管這休息很短暫。
“困了嗎?”赤井輕聲道:“不如你先睡一會兒。我保證到地方之前不叫醒你。”
降谷零沒有回答。赤井仰頭望去,月亮剛剛升起,冷水一樣的光,迎面潑下來,合着風,澆在擋風玻璃上。
他打開雨刷,結果轉向燈閃了起來。
不記得這是車被炸毀後的第幾次,赤井偶爾會分不清日本車的左右,不過他現在已經可以極其平靜地,若無其事地将轉向燈關掉了。降谷零忍不住嗤笑出聲。
“你看我像是能把車放心交給你的人嗎?一會還是我開吧。”他懶懶睜開眼,皺起眉頭。“肚子餓了。”
“附近有便利店嗎?”赤井問。
“車裡有能量棒嗎?”降谷零反問。
“左下的袋子裡有。如果你不介意口感的話。上次我吃這個,你說像狗糧。”
降谷零伸手在袋子裡翻找,從中抽出簡單得幾乎毫無吸引力的一根。他拆開隻咬了一口。
“哇,這真的是給人吃得嗎?”
赤井接過咬了一口的能量棒:“也罷,我們見完黑田警官再找地方吃飯吧。”
漂亮的眉毛挑起來。“那你最好祈禱黑田警官不會聊一晚上。”
“我該驚訝嗎?”赤井被逗笑。
窗外傳來電視聲,沿着黃昏漸漸擴展開去。他看着月亮。
“在想今天的事嗎?”
降谷零停下咀嚼:“沒有,我在消化。”頓了頓,他看到赤井的眼神,又補上一句:“不,不是這個狗糧。”零糾正道:“是那個錄音…和她說得那些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零轉頭看向赤井,目光難得的迷茫。“組織的研究已經超出我們認知範圍太多了。你不覺得可怕嗎?”
赤井承認了這份困惑,輕輕點點頭。
“是。”他忽然帶着不易察覺的釋然:“我隻是…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奇怪——”
他頓了頓,語氣變得十分鄭重:“我其實一直在等待這一天。我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父親當年又經曆了什麼,我這些年的努力,最後究竟又會走到哪一步。”
降谷零看着他。雨水沿着擋風玻璃,沿着不設防的車,一條條滾落。他們對視着,零伸出手,慢慢覆在赤井手上。赤井轉過手腕,手心向上,細細的紋路合在一起,用力地握了握。
“會知道的。”降谷零歎息着說。
嗡的一聲,二人一起低下頭。降谷零從口袋裡拿出手機,隻看了一眼後就繃起臉。他随手扔在那裡,結果半分鐘後,手機就以更強勢的口吻,重新震動起來。赤井盯着屏幕上的“大岡”兩個字。
“不接嗎?”他問道。
“有些事。”降谷零松開赤井的手:“沒想清楚——”他坐直身體,白天淺香的幾句話一下子就從空蕩蕩的胃裡翻進口腔,反着酸的鑽進腦中。他看着屏幕上大崗的名字,突然感受到一種脫胎于權利的欺騙,像黴菌一樣,繁殖在四周。而自己就是被繁殖的菌落,越是發起攻擊,繁殖力反而更強,繁殖到最後,竟不知自己是權利的一部分,還是黴菌的一部分。他存了無視這個電話的心思,可當手機第三次震動起來,他突然沉不住氣,無法忍受一般,接通了電話。
“伯父。”
“小零啊。”對面似乎心情不錯:“打了一天你辦公室,他們說你不在啊。”
降谷零低下頭,才看見幾條風見的短信。他依次點開,回答道:“今天忙着出外勤。”
“外勤?”大崗笑道:“如今選舉正忙,你怎麼反而去跑外勤?”
“有什麼事嗎?”
降谷零甚至沒有圓滑的過渡,直接岔開話題。那端沉默片刻,随後話鋒一轉。
“支持率不佳,大家希望我出來主持幾場演講活動,提振一下士氣。估計我們很快就會在工作上有些交集了。”大崗說:“明天通知就會下達,我這才急着給你打電話,你下周五空出時間,我們見一面。”
“演講?”降谷零颦眉:“具體什麼時候?”
“場地和時間還沒定,不過應該很快就會安排下來。”大岡頓了頓。“對了,名單的事怎麼樣了?”
降谷零下意識地看向赤井,雖然赤井并不能聽到這個對話。
他迅速低下頭,不讓赤井看出自己的異樣。盡管這個問題意料之中,但他還是為這麼快就讨論到a藥而生出些許不快。無論如何。自從今天看到淺香手裡的名單後,降谷零就已經下定決心,尤其是在徹底搞清Helix之前。他決定先隐瞞。
“才過了幾天?我總要查一會。”他回答。
“最好抓緊些。”大岡催促道。
降谷零抿住嘴唇。于是,鋒利的,刀一樣的嗅覺被大崗催促出來。快得令人覺察不出來,甚至切斷了他自己剛才下定的決心。
“這麼急?”他眯起眼睛。
“難不成,名單上有您認識的人嗎?”
風試探着将樹枝拍了一下。不過是極短暫的靜默,對面便傳來一聲無奈,但絕對坦然的低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