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于沒有辜負他們,她守住了最重要的東西,守住了肩上的責任,她要讓所有人好好的活。
在意識徹底歸于混沌的那一刻,她好似看見了一位神明。
那是九天上的太陽,亦是觸不可及的明月。
鬼族手劄裡曾有一句話:“鬼王死,萬物生。”
而現在,她用生命踐行了它……
風過間,悲嚎聲停止,荒蕪的山頭再一次恢複了寂靜,仿佛片刻前的風雲激蕩,隻不過是世人的錯覺。
随着風聲停止,萬物歸塵,所有厮殺和掠奪都在此刻得到了暫時的結局,而一切能說的、不能說的,都在此刻歸于沉寂。
在這場大戰裡,有人獲得了新生,而有人終将死去,帶着她身上的所有,就這般被塵土與風霜掩埋,至此,山明就水淨,林深伴鹿鳴。
……
孟姝好像做了一場夢,在夢裡,她自己戰死沙場,帶着一腔孤勇和悲涼,也不知道死後有沒有人為她收屍。
可再一睜眼,她發現自己回到了奈何橋。
這是鬼界通往冥府的必經之路,所死之魂,必須要飲下孟婆的湯,走過這座橋,方能到達冥府,去往轉生池。
可她不該在這裡。
孟姝低頭看了看自己狼狽的模樣——青金色的戰甲早已被惡鬼撕碎,隻餘裡面破破爛爛的素衣裙裳,血痕遍布,可怖極了。
她想了想,試探着伸出手,卻發現如霧般一觸即散。
她自嘲的笑了,她以身祭陣,三魂七魄早已被打散,如今這個,應當是自己可憐三魂中的其一。
她注定入不了輪回,就連僅剩的一魂也隻能孤獨地漂泊在九幽之中,靜靜等待消散。
可沒想到,這一魂竟還有着短暫的意識,五感也尚存一些。
孟姝覺得自己現在定是笑得很難看,可那又怎樣,沒人可以看得到她,正如她生來孤獨,活于黑暗,又死于黑暗。
在鬼界一角,有一道鬼魂正漫無目的地飄浮着,她無聊地走到奈何橋上,看着橋上魂來魂往,每個魂都神情平靜,無悲無喜,端着湯碗飲盡後,迎來的又是他們的一生。
可她不同。
她沒有以後了,因此,孟姝看向這些魂靈的眼神中,竟有些羨慕。
誰能想到,堂堂鬼界至尊,号令天下百鬼的鬼王竟也會有着成為魂靈的一日。
并且,還是一個不能往生的魂靈。
孟姝輕飄飄地掠向橋頭,在那裡,一個布衣荊钗的老婆婆正彎腰從沸騰滾燙的熱湯裡,不緊不慢地舀出一勺又一勺,盛給下一個想要往生的魂靈。
孟姝熟練地找到孟婆背後的小木凳坐下,百無聊賴地撐着臉,看着孟婆不緊不慢地做着一個又一個重複的動作。
幾次有急性子的魂靈催她,她隻是一如既往地吓唬道:“着急的魂靈,下輩子可投不了好胎咯。”
可孟姝知道,明明是她上了年紀,手腳難免笨慢,幾次她想要上前幫忙,卻發現孟婆沒有向往日一般招呼她,甚至沒有反應。
回過神,孟姝這才記起,她已不是她了。
看着一勺勺忘川水被孟婆舀出,又倒入魂靈碗裡,孟姝恍惚間,總感覺回到了從前——
每次孟姝若來,不是無聊了要找孟婆說說話,便是要出征。
而孟婆每次都會問。
果不其然,那日見到那由遠及近的素色身影,孟婆便笑問:“殿下是又要出征嗎?”
這次孟姝卻沒說話,她隻笑了笑,接過孟婆手中的長勺,一如既往地幫她攪動着這一鍋的湯。
青灰色的湯水氤氲着熱氣,裡面女子倩影淖淖。
以前無聊,她總會向孟婆讨要湯喝,每次喝完都會明知故問:“婆婆這湯水怕是壞了,每次我飲都不管用。”
孟婆卻總是會回答她無聊的問題:“殿下是鬼王,我老婆子這湯水再好再妙,對殿下都是無用的。”
“那倘若有一天,我死了呢?”
變成了這每日來來往往的魂靈。
孟婆聽後總笑:“殿下不會死,百鬼之王要平平安安的。”
記憶回籠,這鍋湯水也漸沸,熱氣騰繞間,鍋裡女子的身影也漸漸模糊。
“婆婆,等我回來了,再給我煮一碗你的粥吧。”
她頓了一頓,回頭笑道:“這回我可不惦記着你的湯了,還是粥比較好。”
可孟婆哪會做粥,從她在鬼界時起,就一直隻幹着為魂煮湯、引魂過橋的活……
往日的一幕幕如同浮光掠影,當孟姝再一擡頭時,看向孟婆背影的眼,竟有了一瞬的模糊。
看來她僅剩一魂的五感也在慢慢消失,要不了多久,這世上就真的沒有孟姝了。
不知怎地,她的眼裡竟莫名的酸楚。
若有人能看到,定會發現在奈何橋畔,孟婆的身後竟蜷縮着一個虛弱得幾近消散的魂靈。
她正緊抱着自己,将頭深深埋進懷中,瘦削的肩膀劇烈抖動着,似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