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霧雨,濕意漸濃。
飄雨落于黛瓦,積水順着屋檐的翹瓦滴落在青石闆上,滴答滴答地彙聚成一方低窪。
白牆街邊的早市小攤支起,竹屜一開,白面包子的熱氣騰騰升起,伴随着幾道閑碎的人聲。
石闆路上有行人持傘匆匆走過,張望間,布履不經意間踏入水坑,低窪中的雨水蕩上衣角,趕路間,路人無暇顧及,隻得自認倒黴,掀起衣擺繼續向前走去。
彼時街口有一馬車拐入,眼見着越來越近,鎮口處兩旁的梅花便越來越清晰。
白牆黛瓦,霧雨飄梅。
是褚鎮不錯了。
孟姝撐傘下了馬車,石街兩旁的香氣便鑽入鼻中。
孟姝擡眸看去,是正含苞待放的梅花。不僅這裡有,放眼望去,褚鎮街道兩旁所栽種的,大多是梅樹。
青石闆路,梅香沐雨,花蕊嬌嫩,沁人心脾。
見此,孟姝心裡升起了一抹驚歎,有些詫異。
早知褚鎮梅花最盛,可百聞到底不如一見。
一般江南之地的梅花大都在一至二月盛開,于冬末春初最盛,再遲也就到三月左右,可如今已經快見四月的頭,清明就要來了,褚鎮的梅花卻還在盛開着。
扶光緊接着孟姝走下馬車,他正轉頭跟不铮吩咐些什麼,随即接過不铮手裡的油傘,向前走去。
見不铮又重新回到馬車上,駕離了他們,孟姝有些奇怪,跟上青年的腳步。
“你讓他去做什麼了?”
扶光頭也不回,率先走進了街市裡。
“我讓他先去安置好馬車,再來街上尋我們。”街市可是打聽消息的好渠道,林敬一家雖說如今沒落,可到底是世代清流,官至禦前,不怕問不到。
孟姝明白他的意思,随即便快步撐傘上前,與他并肩而行,邊走邊打量着四周。
一步一白牆,三步一梅花,五步一字畫。
低頭是青石闆路,擡頭便是黛瓦素雅的屋檐,随處一見,都感覺閑淡舒适,書卷氣撲面而來。
眼下飄雨蒙蒙,早市上的人不多,稀稀疏疏的,但對他們來說足夠了。
正如扶光所想,林家名聲在外,怕是随便抓一個人問都知道一二。
一路走過,發稍被雨氣打濕,沁人心脾的梅香帶着涼爽襲來,空氣清新而濕潤,讓人好不舒暢。
越入街市,路邊兩旁的梅花就越盛,因着雨天,早市人少,一些店家都不開門,隻有鮮少幾家拿掉門栓,開門迎客。
孟姝和扶光随意找了一家素面攤子坐下,三五日的舟車勞頓,孟姝早就惦記着這一口熱乎的,熱鍋打開,面條滾燙,香味瞬間襲來,孟姝正準備招呼攤主點面時,目光卻被面攤斜對角的一家小店吸引。
正如前頭走來,開門的店面極少,其中還都是在主街上的店鋪,想來是不想浪費這大好位置的租費,哪怕行人稀少也極力迎客,可唯獨眼前這家不同。
地處街市斷尾巷裡,再往裡走就是牆,位置偏僻,又樸素得很,寡淡無味到連行人路過都不想拐進去看一眼。
孟姝卻意外地被它挂在門口竹架上的草娃娃吸引。
她讓扶光幫自己點了碗面,随即說了句什麼,朝那斷尾巷努了努嘴,緊接着便走了過去。
小店位于斷尾巷内,四周青瓦低斜,光影不入,哪怕不是雨天,怕也是一樣的陰暗逼仄。
店前支起了一個簡陋的草繩竹架,上面歪歪扭扭擺着一些小玩意,有彩飾的泥陶,手掌大的草娃娃,形色豔麗的布花……
其中讓孟姝一下子起興趣的,是那不起眼的草娃娃。
孟姝走近一看。
用幹草纏繞出的小人小巧讨喜,那草娃娃是個頭頂蓮花帽,手攜一苕帚的婦人模樣。
孟姝一下就認出來了,是掃晴娘。
“卷袖搴裳手持帚,挂向陰空便搖手。”關于掃晴娘的民間傳說有很多,其中最為人樂道的,便是其可止斷陰雨,祈福晴天,以利曬糧、出行的傳說。
與許多人貼龍王求雨一般,在南方雨水多的地區,民間百姓常常将這個剪紙婦人像挂在屋檐下,以求掃晴娘祈禱雨止天晴。
孟姝拿起眼前的草娃娃仔細端詳。
常見的掃晴娘多為剪紙或布偶人,可這家賣的卻是以幹草為繩,編織而成。
在草娃娃掃晴娘的發髻之中,好像還斜挽着一隻發簪。
孟姝摸了摸,看上去像花,精細小巧。
“姑娘。”
正當孟姝看得入迷之時,屋内踱步而出一婦人。
婦人身着藍布粗衣,身形消瘦,面色憔悴,一雙眼睛雖随着歲月的流逝有些污濁,沒有那麼明亮,可她眼尾上揚,眉骨高挺,哪怕曆經風霜,也依稀可窺年輕時的傲氣。
左右不過四十來歲的年紀,步子卻沒有那麼利索了。
她笑眼眯眯地看向孟姝,眼角的細紋微微皺起:“你喜歡這個掃晴娘?”
這左右也沒有别人,想來這便是店家了。
孟姝将草娃娃放回原位,朝婦人彎腰問好:“抱歉,我不是有意打擾的。”
“不要緊的。”她上前幾步,走到了架子邊上,拿起了方才孟姝看過的那個掃晴娘,“你若喜歡我送你便是,左右我這店裡也沒人,做了許多也是空着,你既然喜歡便拿去吧。”
孟姝連忙擺手:“多謝大娘,這倒不用。”她并非有多麼喜歡,隻是有些新奇罷了。
之前雨季的時候,玉骨村裡也有大娘學着漢人做這掃晴娘的布偶挂在屋檐下,隻是這做成草娃娃的,倒是第一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