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祓禊”向來有名,每逢今日,京中高人貴女皆會帶上各式各樣的蘭草面具,伴有形形色色的鬼怪圖騰,于集市上遊玩、聽戲、放燈……
孟姝三人出宮時夜色已漸深,正是街上最熱鬧的時候。
燈火三千的皇城處處葳蕤着富庶人煙,人潮與月色交織成一幅迷人的畫卷。街道兩旁,小販賣力吆喝着,伴随着鼓聲陣陣,自人聲酒香中躍出的的火龍于夜中飛舞,圍觀的百姓拍手叫好,熱鬧的煙火氣籠罩在這片天子腳邊的土地上,交錯的觥籌和悠揚的戲曲,皆彰顯着這座皇城的祥和強大。
夜風輕拂過行人的臉,來往的人們皆帶着各式不同的面具,孟姝第一次見,很是新奇,便也拉着扶光來到一旁的小攤上,而柳鶴眠早就消失得沒影了。
“這個怎麼樣?”她拿起攤面上其中一個面具蓋在臉上,歪頭笑着問他。
人間的夜色很明亮,繁星點點下,燈火氣與焰火交織着,四周人群熙攘,卻滿是熱鬧。
扶光也學着她的模樣,随意拿起手邊一個,戴在了自己臉上。
“姑娘公子真會挑,這面具一位是神,一位是鬼,看來今日上巳,通靈蘭草一定會上達天聽,下傳地府,為二位求得神鬼保佑!”
傳言上巳節的蘭草有着“靈物”之稱,先前人們都用飲用蘭湯的方式,祈願着能與神靈、鬼魂取得聯系,如今換成面具,不僅更方便不說,還更巧妙。
京城的百姓會在用蘭草汁所灌制的面具上描畫出不同的神鬼形象,與話本中青面獠牙的鬼魂兇相不同,上巳節的鬼面具都有着自己的特點和形容,因此人們通常會難以分辨,這些面具中哪些是神,哪些是鬼,而通常能随機挑選正确的人,便會被視為有好運。
攤主很會哄人高興,孟姝聽她一講,才發現原來自己的面具和扶光的有些不同。
她取下看了看,神鬼面具不過是個寓意,凡人并不可能真的畫出諸神百鬼的面容,隻能大概看個輪廓,孟姝瞧了瞧,發現這鬼面具上好像是個女子的模樣,難不成是女鬼?
孟姝好奇地問過攤主,“勞煩請問,我這面具是何方鬼大人啊?”
于夜空中綻放的焰火璀璨如星,空氣中夾帶着花香與酒香的味道飄遍京城,攤主聞言看了看,旋即拍手一笑。
“姑娘好運氣,這面具乃是鬼王面具,可是最難挑得的。”
凡間并不了解神鬼兩界的變故,鬼王姝在位期間名聲早已大噪,戰死後更是感動三界,成為了傳說中人們信仰的神仙,因此凡間所說的鬼王一直指的,都是她。
孟姝一愣,未曾想自己拿到的居然是鬼王姝的面具,霞色漫天的煙火綻放在她身後,女子眸色清亮明媚,盛着人間特有的爛漫無邪,垂眸看向手中。
在五官模糊,看不清面容的面具上,她用手描摹過它的輪廓,那雙眼窩處的地方是空的,方才她剛戴過它,那裡曾經是孟姝的眼睛。
四周簇着鼎沸的人聲,可孟姝的心裡卻很靜,她看着手中的面具,仿佛隔着百年的時光,再次與她對望。
古老的傳說從來都會讓人心生敬意,他們化煙,化塵,留存在這世間的每個角落,他們若有若無,卻又無處不在,他們活在人們的信仰裡,活在不滅的時光裡,這就是神鬼的力量。
永不湮滅,枯木逢春。
孟姝擡頭,發現扶光正在看着她,眼裡有她讀不懂的複雜神色,她未多想,指了指扶光手上的面具問道:“那這個呢,又是哪路神仙?”
“是太陽神。”
人間百姓将掌管天誕秩序的神仙視為太陽,在他們看來,太陽象征着溫暖、強大,還有聖潔,雖然光芒熾熱刺眼,不容靠近,卻是至高神力和普度佛心的代表。
扶光一愣,太陽神……
他磋磨着掌中面具略有粗糙的表面,随即低頭無聲地勾唇一笑。
“多謝攤主,這兩個我們買下了。”孟姝付過錢,與扶光一同戴上面具,順着人流往前走。
他們并肩而行,穿梭在人群裡,來往的凡塵煙火皆是過客,前頭岸口缥缈的戲曲聲傳來,不少人都往前頭擠去,朦胧的月色下,流轉的華燈映照在各式各樣的面具上,攢動的人群裡,夾雜着太多看不清的面孔。
肩膀不知被何人一拍,孟姝轉頭,卻發現一個戴着鬼面具,身穿卦衣的年輕男子正看着她。
孟姝一眼就認了出來,這是柳鶴眠。
雖不知柳鶴眠是如何認出她和扶光的,但照這人的動作舉止來看,當是又發現了什麼,格外興奮。
他指了指岸邊的遊船,“蘇春班就要開場了,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蘇春班?好像是一個很有名的戲班,這還是孟姝方才聽路上的百姓讨論的。
她回頭,想要問問扶光,卻發現太陽神面具下,青年正在看着什麼。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隻能看到一片烏泱泱的人群。
“怎麼了?”孟姝問。
“不對勁。”面具下,男子的眸色沉了一沉。
有些百姓,很不對勁。
雖然都帶着面具,看上去大差不差,可扶光看人,從不單憑眼睛。隔着鼎沸的人煙,看見了幾處若有若無的鬼氣。
普通的冥鬼不會出現在陽氣如此之重的地方,那些,究竟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