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我們需要找個機會去看看。”扶光淡道。
看國玺?
孟姝眉心一跳,難掩訝異:“那可是國玺,我們說看就看,是不是有些魯莽了?”
她知曉扶光做事向來随心所欲,可這番行事未免也太大膽了些。
誰料,青年卻淡定的點了點頭,仿佛他要看的并不是什麼國玺,而是再普通不過的東西。
孟姝在心裡默默地給甯宣帝點了根香。
遇上扶光,算是他倒黴了。
誰能想到,世上還有兩個如此狂悖之人,坐在紅牆屋檐下,遙看宮燈漾漾,居然還想着如何觊觎皇帝的國玺。
“那燕無瑤呢?”她的死因,他們隻是有所猜測,隐隐覺得是甯宣帝下了手,可至于其中經過,他們可是一概不知。
細細想來,這次京城之行,要比先前棘手的多。
且不說惡鬼的本體都還未真正摸清,就連這其中的彎彎繞繞都還沒明晰。
甯宣帝,沈褚禮,燕無瑤,秦阿蒙,樓璇蘭……
總覺得在表面之上,還有一個線在隐隐串聯什麼。
孟姝有些頭疼。
她輕歎一聲,癱坐在軟椅上,擡頭遙看着遠邊夜幕高高挂起的明月。
“這便知難而退了?”扶光順着她的目光看去,唇角微勾。
“怎麼可能!”她突然坐起身來。
“隻是覺得,你們當神仙的也真累。”
人隻需管好自己方寸之内的事,可神仙卻不一樣。
他們雖也各司所職,可他們的“方寸”,卻在于天地之間。
神要普念天下,鬼要渡厄萬靈。
彈指一揮便是經年,這些留不住的時光裡,一舉一動都關系着天下蒼生。
“你倒是和其他人不一樣。”
扶光挑眉,頗有興緻地看向她:“旁人或許覺得,做神仙太過潇灑,心念一動,便可心想事成,輕而易舉,就可改變人的一生,可你,倒替神仙着想起來了?”
孟姝卻搖了搖頭。
她原以為的神仙也是這樣的。
他們強大,居高臨下,俯視一切,仿佛萬物的造世主,世人總是将他們想象得無所不能。
可神仙若真的無所不能,鬼王姝也不會戰死,鬼界那麼多子民不會為其悲痛。扶光不會自辭神位,走下神壇而入鬼道,他們,更不會在人間親自走這一趟,曆經艱難,也要渡厄惡鬼。
還有那幕後的白眉道士。
孟姝眸光一暗。
他若無所不能,也不會用盡手段,布下棋局。
人們總是将自己無法達到的事,寄希望于神明,可他們從未想過,在神明的世界裡,自己也隻不過是個“普通人”。
“扶光。”
月下,女子突然回眸看他:“你有沒有讓你拼盡所有,也想改變的事?”
扶光眸光一頓,沒想到她會突然這麼問。
想改變的事……
有嗎?
疏落而缱绻的月影灑進清盈的池,晚風帶起輕波,淡淡花香于空中飄渺,随枝輕擺,落入這頭。
镂花扇窗下,宮牆蜿蜒而出的遊廊靜谧清遠,八角琉璃宮燈碧影淺淺,靜靜地斜照出牆下并肩而坐的人影。
“那應當,是百年前那場血戰吧。”
過了半晌,青年緩緩道。
“為什麼?”孟姝撐額看他。
其實當年那場戰争,他并未參加。
六百年前,就在滅世之戰前夕,扶光剛入凡化解天災歸來,恰好閉關,未曾想第二日,竟三界突變,邪靈肆意,惡鬼遍出。
那時的三界一片混沌,天道所組建的秩序被破壞,沒有法力庇護的人間更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在初期,鬼王姝當機立斷,禀奏天聽,奉天帝旨意,手持鬼王令,以鬼軍為主力,統率神鬼兩軍與惡鬼妖邪血戰,但未曾想,那股力量太強大了。
神兵修的是神法,不通鬼術,兩道法天然相克,因此對上惡鬼,他們隻能接連敗退。
鬼王便提出,撤回神兵,派其前往下界庇佑人間,而戰場,隻她帶領鬼軍前往。
再後來,便是鬼王戰死,三界歸甯的消息。
其實所有這些,扶光也隻是一個旁聽者。
天誕之神是三界秩序的守護者,他們雖然有着非凡的力量,亦肩負重大的責任。
在閉關期間,扶光有時會感到神力翻湧,心神不甯,他原以為是因為下凡化解天災,神力消耗所緻,未曾想,是因為與蒼生心神相連。
在那些生靈哀嚎,三界沐血的瞬間裡,作為神祗,他亦有所觸動。
可當他出關時,一切都遲了。
所有意外都來得剛剛好,衆生被放入生殺局,成為貪念者的貢品。
而扶光。
他因救蒼生,卻也失蒼生。
看着青年默下的眼神,孟姝突然懂了,這便是扶光的心結。
“可這一切,并不是你的錯。”
任何個人的力量,在預設好的陰謀面前都是渺小的。
鬼王姝便是最好的答案。
她用自己的生命,将損失最小化,這已是她能做的,最好的結果。
“我知道。”扶光擡頭,目光投向遠處,仿佛隔着紅牆與黑夜,看向那點點閃爍着的萬千華燈。
但心裡的執念總是來得奇怪。
那些他記不清的回憶裡,夾雜着哭喊聲、厮殺聲的朦胧碎片裡,他總覺得自己忘了什麼。
總覺得,在這場大戰裡,他弄丢了很重要的東西。
可他明明沒有去過滅世之戰的戰場,沒去過那妄枝山巅。
緣分和因果真的很奇妙,它就像一根隐隐埋下的線,藏匿在流走的歲月和更疊的往事裡,不知何時便會牽動人心。
隐隐的沖動告訴他,若自己能再快一些,更快一些,是不是有的人,便不用死。
“那你呢?”
女子輕緩而柔和的聲音拉回他的思緒。
他忽地看向她,對上那雙清麗的眸子,扶光刹那間,竟有些恍惚。
“扶光,你總是在為别人着想,難道你就沒有難過的事,亦或是想要為自己而做的事?”